青石板路上扬起的尘烟还未散尽,萧慕寒翻身下马时,靴底重重砸在王府朱漆门槛上。
鎏金兽首衔环的门扉被撞得哐当作响,穿过九曲回廊时,腰间玉佩撞在剑穗上发出清越的脆响,惊得廊下金丝雀扑棱棱乱飞。
徐伯跑了出来,说道“王爷……你终于回来了……云姑娘不见了……”
“嗯……我知道了……”
推开云可依居处雕花木门的瞬间,檀香混着若有似无的药草气息扑面而来。
竹帘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案头青瓷瓶里插着的玉簪花早已枯萎,花瓣簌簌落在摊开的《千金方》上。
被褥叠得方正如初,却再不见那个蜷在软榻上翻看医书的身影。
"这只小野猫!"
萧慕寒扯下染血的披风甩在屏风上,青玉腰带扣硌得掌心生疼。
"说走就走,当本王的王府是客栈吗?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萧慕寒踢翻脚边的绣墩,檀木梳妆台上的菱花镜被震得歪倒,映出他通红的眼尾和绷紧的下颌线。
"王爷,云姑娘留下的信。"
影二单膝跪地,递上的素笺还带着淡淡的雪松香。
萧慕寒夺过信纸的指节泛白,墨迹未干的字迹在暮色里洇开。
"师兄,不必寻我,我有非做不可之事。感谢你对我两个月的温情照顾……日后有机会,定报答……情爱于我如镜花水月,早已不敢轻信。师兄当知,我不过孤女,本就配不上你...……你还是另寻良配……"
"配不配由不得你说!"
信纸被揉成皱团重重砸在地上,萧慕寒踹开虚掩的窗扇,冷冽晚风卷着几片枯叶扑进房内。
萧慕寒望着天边渐隐的残月,恍惚又见云可依那日裹着他的披风,为他包扎伤口时,发间茉莉香混着金疮药的苦涩。
那时她指尖颤抖着说"疼就喊出来",如今却连告别都吝啬。
攥紧的拳头重重砸在窗棂上,木屑纷飞间,萧慕寒盯着掌心渗出的血珠,喉间溢出一声冷笑。
"好个不相信男人...云可依,你以为逃得掉?"
雕花窗棂漏进的月光在青砖地上碎成银箔,青衣与青竹扑通跪倒,发间珠翠随着颤抖叮当作响。
青竹膝行半步,掌心托着块漆黑令牌,指节泛白。
“王爷恕罪!姑娘什么都没拿,只带走了随身药箱……”
萧慕寒弯腰拾起地上揉皱的信笺,指腹抚过被自己攥出的褶皱。
听见这话,他陡然抬眼,玄色衣摆扫过青砖发出沙沙声响。
“什么都没拿?”
萧慕寒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妆奁,那支曾亲手为她戴上的嵌玉步摇,此刻正斜斜插在锦缎衬布里,在月光下泛着冷清的光。
青衣浑身发抖,从袖中掏出个绣着并蒂莲的锦囊。
“这是姑娘留下的……”
锦囊落地散开,几枚银角子滚了出来,混着半片干枯的茉莉花瓣。
萧慕寒喉间泛起腥甜,想起云可依总说“无功不受禄”,即便他将整个宝库摆在她面前,她也只肯收下几味药材。
令牌触手冰凉,玄铁材质上蚀着暗纹。
“风雨楼”三个篆字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像是凝固的血。
萧慕寒摩挲着背面凸起的云纹,忽然想起她总在深夜伏案,烛光映着侧脸,耳坠上的琉璃珠轻轻摇晃。
原来那些说要研读医书的夜晚,她藏起的不是医典,而是这块染着江湖腥风的令牌。
“风雨楼……”
萧慕寒念出这三个字时,尾音像被利刃割断。
“好个孤女,好个不配。”
令牌被重重拍在檀木桌上,震得案头铜雀烛台剧烈摇晃,烛火明灭间,映出萧慕寒眼底翻涌的暗潮。
窗外夜风呼啸,卷着满地枯叶撞在雕花窗棂上,倒像是云可依临走时,裙摆扫过回廊的声响。
烛火在风里剧烈摇晃,萧慕寒将泛着冷光的风雨楼令牌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四溅。
影一垂眸盯着令牌上暗红的纹路,尚未开口便被寒声截断:"三日内,本王要知道风雨楼的底细。"
“是……王爷……”
话音未落,人影已如离弦之箭般消失在夜色中。
"都给本王滚出来!"
萧慕寒猛地踹开书房雕花门,檐角铜铃被惊得叮当作响。
十六道黑影从屋檐、梁柱、假山后狼狈现身,为首暗卫单膝跪地,额间冷汗顺着刀疤蜿蜒而下。
"王爷恕罪......"
"恕罪?"
萧慕寒冷笑,腰间佩剑出鞘三寸,寒光映得他眼底血色翻涌。
"本王养你们不是吃干饭的!人都看丢了,要你们何用?"
萧慕寒一脚踢翻身旁的青瓷花架,碎瓷混着泥土在青砖上炸开。
"即日起,每人领三十军棍!若再敢有半点疏漏……"话音戛然而止,唯有剑锋抵在暗卫喉间的寒芒昭示着未尽的杀意。
整座摄政王府笼罩在肃杀的气氛中,下人们捧着破碎的瓷片匆匆而过,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萧慕寒立在庭院中央,玄色衣袍在夜风里猎猎作响,他望着天边残月突然扬声下令。
"传令下去,所有暗卫倾巢而出!从城东茶楼到城西赌坊,从胭脂铺到当铺,就算把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云可依给本王找回来!"
“是……王爷……”
惊飞的夜枭掠过屋脊,凄厉的啼叫混着此起彼伏的传令声。
萧慕寒攥紧腰间云纹玉佩,那是云可依随手编的绳结,此刻硌得掌心生疼。
萧慕寒仰头望着漆黑的天幕,喃喃低语:"小野猫,这次看你能躲到哪去......"
集市……
云可依束起青丝,藏进一顶玄色儒巾。月白直裰下摆扫过青石板,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晃,倒真有几分世家公子的气派。
云可依手持描金竹骨折扇,半阖的扇面上几笔水墨山水,更衬得眉眼清隽。
折扇轻敲掌心,发出清脆声响。她迈着四方步,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老板,这宣纸可还有更白净些的?”
喉间微微滚动,刻意模仿的低沉声线,倒也像模像样。
“有的……公子这边请……”
街边茶馆说书人拍响醒木,惊得路人纷纷侧目,她却神色自若,折扇轻点唇边,似在思索书中妙处。
“好好好……说得好……”
忽有小贩挑着担子从身旁经过,甜香四溢的桂花糕引得孩童追逐。
云可依侧身避让时,广袖不经意间扫过茶盏,她眼疾手快扶住杯盏,动作利落潇洒。
抬眼间折扇轻摇,遮住微微上扬的嘴角,倒是将少年郎的风流俊逸,演绎得恰到好处。
街道两旁的店铺檐角悬着铜铃,叮咚声里突然炸开铜锣响。
十余名官兵甲胄锃亮,长枪上的红缨随着奔跑剧烈晃动。
“都听好了!摄政王殿下的九龙夜光杯失窃,即日起全城戒严!”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云可依却施施然停在蒸笼热气翻涌的包子铺前。
竹笼掀开的刹那,氤氲白雾裹着肉香扑面而来,她指尖捏着碎银正要递给摊主,忽听得马蹄声如骤雨般逼近。
玄色披风掠过巷口,萧慕寒在马上微微颔首。
乌骓马矫健的身姿裹挟着劲风,将云可依的衣袍卷得飘起一角。
两人交错而过的瞬间,云可依嗅到对方身上沉水香混着铁锈味,而萧慕寒余光瞥见那张俊俏的脸,恍惚觉得那双桃花眼里藏着不属于女儿家的锐利锋芒。
待得烟尘散尽,云可依咬开小笼包,汤汁在齿间绽开咸鲜,耳畔官兵的喝问声却越来越远。
云可依垂眸望着扇面上未干的墨迹,那行“平生不会相思”的字迹在暮色里泛着微光,恰似她藏在袖中的半截青铜钥匙,正贴着脉搏微微发烫。
暮色初合,芙蓉楼的红灯笼次第亮起,将整条花街染成暧昧的绯色。
云可依的玄色大氅扫过门槛,腰间玉佩撞出清响,全然不顾老鸨赔笑相迎,折扇重重敲在红木柜台上。
云可依拿出一张一百两银票说道“把你们头牌都叫出来!”
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几分纨绔子弟的骄纵,引得满堂莺莺燕燕侧目。
“好的……公子……”
云可依摇着描金折扇拾级而上,檀木楼梯在脚下吱呀作响。
二楼回廊雕梁画栋,纱幔后传来琵琶弦音,云可依却目不斜视,折扇挑起半掩的珠帘,鎏金扇骨与烛火相撞,映得她下颌线条冷硬如刀。
当醉醺醺的浪荡子伸手来拽她衣角时,折扇“唰”地展开,恰好抵住对方喉间。
云可依发出男子声音说道“瞎了眼?也不打听打听小爷是谁!”
粗犷男子大声说道 “你谁啊?”
身姿窈窕老鸨,隔开二人,说道“公子……这边请……翠菊快扶那位大爷下去休息……”
“是……”
花魁倚在栏杆上轻笑,却见这新来的公子哥衣袂翻飞,几步跃上二楼露台。
“公子……这边请……”
月光落在云可依束起的青丝与微微泛红的耳尖,云可依攥紧袖中密信,望着楼下穿梭的官兵,嘴角勾起一抹危险的弧度。
今夜,这京城最热闹的销金窟,怕是要掀起场不小的风波。
雕花木门合拢的刹那,铜锁轻扣声惊起梁间燕雀。
云可依折扇点过紫檀木琴案,指腹抚过七弦琴泛着包浆的漆面。
“听闻姑娘擅音律,可会弹《凤求凰》?”
头牌女子斜倚湘妃榻,金丝绣鞋晃着流苏,朱唇轻启。
“公子说笑了,那曲子繁复,奴家可没这本事。”
话音未落,云可依已侧身坐在床沿,玄色广袖扫过床帏,带起一缕若有似无的异香。
七弦震颤,清越琴音漫过纱帐。
云可依指尖如蝶翩跹,忽而重按宫商,忽而轻挑羽徵,《凤求凰》的曲调里竟掺着几分杀伐之气。
头牌女子歪着头听了几句,忽觉眼皮发沉,绣着并蒂莲的帕子从指间滑落。
琴音骤止。云可依望着瘫软在椅中的女子,冷笑拂过唇角。
三日前混入胭脂铺的毒粉,此刻正顺着椅背上的孔雀蓝锦缎,渗入毫无防备的肌肤。
云可依伸手探向床底暗格,掌心触到硬物的瞬间,楼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是官兵搜查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