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8章(2 / 2)

“李同志,”她转向年轻的助手,“我们用科学仪器测量地下水位和盐分分布。队长,麻烦您找几位老把式,按这上面说的,帮我们指指地脉。”

起初,老把式们对书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图画将信将疑,但那是他们世代相承却又难以言传的经验,此刻被画在纸上,竟有几分亲切。仪器数据和老把式的指点渐渐重合,勾勒出地下微弱的水脉和盐分聚集区。规划方案不再是纸上谈兵,而是真正“长”在这片土地上的蓝图。

育苗工作展开时,遇到了难题。这里的碱性远超县城,从望海礁带来的种子出芽率很低。周小小连夜给望海礁打电话——村里新安的公用电话,郑大爷跑着去叫来了阿海。

隔着嘈杂的线路,阿海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小小姐,别急!望海礁礁石背阴处最苦的地方,长出来的芽子最倔!我这就和郑大爷去找那种‘铁芽’的种子!还有,拌种的时候,试试用一点点海泥水,让它记得老家的味!”

几天后,一包精心挑选的、格外饱满沉实的种子和一小罐海泥通过长途汽车捎了过来。同时,周成业也寄来了信,里面是几张他根据土壤数据计算的、不同盐碱度下建议的“海水-淡水”配比示意图,用的是最标准的工程制图法,清晰无比。

科学的精准、土法的智慧、军人的严谨,在这片不毛之地上奇妙地融合。当第一株顶着坚硬种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蓝芒的嫩芽,顽强地钻出白色土地时,围观的人群发出了一阵低低的惊呼。那不仅仅是一株植物,它是一个证据,一个希望。

消息像长了翅膀。周小小和李文变得愈发忙碌,他们奔波于各个试点之间,车窗外的景色从平原变为丘陵。她的帆布包越来越旧,里面的内容却越来越丰富:除了日志和玻璃瓶,还有各地社员送的不同土壤样本、疑难问题的记录、以及来自望海礁和哥哥的不断更新的信件和资料。

在一个风沙较大的试点,生态埂受到了挑战。一夜大风后,新筑的土埂被吹垮了一段。当地有些消极的声音开始冒头。周小小没说什么,只是带着李文和社员们重新加固。晚上,她在监测棚里,就着煤油灯,再次翻看哥哥寄来的结构图和阿海画的根系缠绕示意图。

忽然,她拿起铅笔,在图纸边缘飞快地画起来。她把工程图的受力分析和根系自然生长的网状结构结合,设计出一种“错位编织”的加固法,模仿丛林里树木根系彼此支撑的原理。第二天,她用当地随处可见的芦苇杆做示范,教社员们如何像编筐一样,将埂上的秸秆和土坯更有机地编织在一起,再撒上生命力更强的活水芽种子。

新方法筑成的生态埂,不仅扛住了接下来的大风,而且因为编织紧密,保水效果更好了。曾经怀疑的老把式蹲在埂边,看了半晌,吐出一句:“这闺女,心里有沟有壑,手上有活。”

年底,省里召开阶段总结会。周小小被请上台。她依然穿着那件靛蓝布衣,但眼神更加沉静,步伐更加稳健。她没有讲太多的数据,而是展示了一张特殊的地图。

地图上,望海礁是一个蓝色的原点,从那里延伸出许多绿色的线,连接起一个个曾经是白色标记(代表盐碱地)、如今正逐渐变绿的点。每个点上,都贴着一张小小的照片:有的是渔民们憨厚的笑脸,有的是内陆社员们看着幼苗时发光的眼睛,有的是哥哥笔挺的军装照,还有阿海在滩涂上测量的背影、小弟举着作业本的样子……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成绩,”她的声音透过话筒,清晰地传遍会场,“这是无数双手,无数颗心,用不同的方式,共同浇灌出的绿色。科学的,经验的,外面的,本土的……它们就像活水芽的根须,看起来各自生长,最终却在地下连成一片,牢牢抓住了土地,也托起了希望。”

她举起玻璃瓶,里面的母株似乎更加莹润,蓝光柔和而坚定。

“它来自大海,但它告诉我们,只要方法对了,心齐了,任何贫瘠之地,都能成为孕育生命的沃土。”

总结会的成功,带来了更大的关注和更重的责任。周小小被邀请参与省农科院一个更宏大的课题——“耐盐碱作物体系构建与生态修复协同技术研究”。这意味着,活水芽不再是孤立的奇兵,而要成为一套综合生态农业系统的核心和先锋。

任务变得更复杂。不仅要让活水芽活下去,还要研究它改良后的土壤最适合接茬种植什么作物,如何搭配养殖(比如耐盐碱的水产或禽类)才能形成良性循环,最大化土地的产出和生态效益。

周小小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她的知识储备似乎到了边界。深夜的监测棚里,煤油灯下,她对着厚厚的农业生态学着作和一堆土壤化验单,眉头紧锁。李文努力地想帮忙查资料,但也常常陷入茫然。

就在这时,两股强大的“援军”以不同的方式抵达。

一股来自望海礁。阿海的信变得愈发频繁和厚重,不再是简单的汇报,更像是研究笔记。他和郑大爷组织起几个心思活络的年轻渔民,干脆在滩涂旁又搭了个棚子,美其名曰“望海礁共生养殖观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