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胄上的铁片被滚烫的地面烫得发红,他刚想爬起来,就感觉后背一阵剧痛,一根烧断的树枝掉了下来,正好砸在他的背上。
“娘……” 他喃喃地喊了一声,手还死死攥着怀里的鸡蛋,意识渐渐模糊。
北坡的工事里,女医官正在给一个受伤的士兵包扎伤口。那士兵的胳膊被箭射穿了,鲜血直流,医官小心翼翼地用布条裹着,嘴里还安慰着:“别怕,只是皮肉伤,养几天就好了。”
突然,火光映红了洞口,浓烟涌了进来。
医官呛得咳嗽起来,她抬头一看,只见火舌已经烧到了洞口,吓得她立刻扶起受伤的士兵:“快!咱们得赶紧出去!”
受伤的士兵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咬牙站起来,跟着医官往外跑。刚出洞口,就看到一个年轻士兵被火困住了,他的衣袍已经烧了起来,正满地打滚。
医官想冲过去救他,却被浓烟呛得喘不过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士兵的惨叫声渐渐微弱,最后没了声音。
“校尉!” 一个士兵连滚带爬地跑到杨青面前,脸上满是黑灰,“东山和北坡的弟兄们……大部分都没撤出来!浓烟太大了,根本看不清路,好多人都被烧死了!”
杨青的眼睛红了,他一拳砸在石壁上,指关节渗出血来:“继续砍防火带!绝不能让火势蔓延到寺里!”
士兵们忍着悲痛,挥舞着斧头砍向树木。
“咔嚓”“咔嚓” 的声音不绝于耳,树木一棵棵倒下,堆成一道屏障。可火势实在太大了,浓烟裹着火星子越过防火带,又烧着了几棵树。
杨青急得满头大汗,只能亲自上阵,挥舞着斧头砍树,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和黑灰搅在一起,把脸涂成了花脸。
山下的惨叫声、咳嗽声、树木燃烧的 “噼啪” 声,还有寺里的铜钟声,交织在一起,如若炼狱。
“火势已起,浓烟冲天,神策卫必然慌乱!” 副将跑到庄山君面前,兴奋地大喊。
庄山君点点头,猛地举起丈八蛇矛,指向南侧山道:“儿郎们!子午山道就在眼前,拿下白马寺,活捉萧淑,就在今日!冲啊!”
“冲啊!”
三万宗室兵齐声怒吼,像潮水般涌向南侧山道。
那山道是用青石板铺成的,蜿蜒曲折,最窄的地方只能容一人一马通过,两侧都是悬崖峭壁,十分险要。
神策卫早已在山道上布了工事,滚木、擂石堆在石阶旁,箭楼上的士兵手持神臂弩,严阵以待。
“放箭!” 杨青站在山道中段的箭楼上,高声下令。
“咻咻咻!” 弩箭如暴雨般射出,宗室兵纷纷中箭倒地,惨叫声此起彼伏。可宗室兵悍不畏死,后面的人踩着前面人的尸体继续往上冲,手里的长枪直指箭楼。
“扔滚木!” 杨青又喊。
士兵们立刻推开挡木,一根根碗口粗的滚木顺着山道滚了下去,砸在宗室兵的身上,把他们砸得骨断筋折。
一个宗室兵小校被滚木砸中了腿,他惨叫一声,却还是咬牙抽出腰间的长刀,朝着滚木砍去,虽然没砍断,却减缓了滚木的速度。
“弟兄们!萧淑弑君杀嗣,咱们今日就是为了替天行道!死战不退!为国尽忠!” 小校高声大喊,拖着受伤的腿继续往上爬。
“放屁!” 神策卫士兵怒骂,“明明是李漟篡位弑君,公主殿下是奉先皇遗诏辅政,你们才是乱臣贼子!”
“休要狡辩!” 宗室兵也怒了,“萧淑炮制妖邪,迷惑先皇,害死了多少皇子,今日定要将她碎尸万段!”
双方一边厮杀,一边怒骂,可谁也说服不了谁。到最后,大家都明白了,多说无益,今日这子午山道,就是生死场,谁输了,谁就是叛军。
宗室兵开始下马冲锋,他们手持长枪和长刀,一步一台阶地往上爬。山道太窄,他们只能排成一列,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立刻补上。
神策卫则凭借地利,用弩箭、滚木、擂石不停地攻击,山道上的尸体越堆越多,鲜血顺着石阶往下流,汇成一条红色的小溪。
一个名叫赵虎的神策卫士兵,正趴在石阶旁的石壁后,用神臂弩射击宗室兵。他的妻子昨天刚给他寄来一封信,说家里的麦子熟了,等他回去收割。
他摸了摸怀里的信,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刚想再射一箭,就感觉后背一阵剧痛,一支弩箭穿透了他的甲胄,扎进了他的心脏。
他回过头,看到一个宗室兵正举着弩,眼神冰冷。
赵虎想说什么,却吐不出一个字,只能无力地倒在地上,手还紧紧攥着怀里的信。
宗室兵里有个老卒,名叫张栓,已经六十多岁了,头发胡子都白了。他本来已经解甲归田,可听说萧淑要讨逆,又主动参军。
他拿着一把断刀,一步一步往上爬,身上已经中了好几处伤,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袍。
“列祖列宗在上,” 张栓喃喃地说,“孩儿不孝,今后便不能再给你们上坟了……” 话音刚落,一块擂石砸在他的头上,他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了石阶上。
山道中段的一个拐角处,神策卫士兵李三正抱着一根滚木,死死卡在石缝里。
宗室兵已经冲到了拐角处,再往前一步就能突破防线。
李三咬了咬牙,猛地推开挡木,滚木顺着山道滚了下去,他自己也跟着滚了下去,抱着滚木撞向宗室兵。
“去死吧!” 李三大喊一声,和几个宗室兵一起滚下了悬崖,只留下一声凄厉的惨叫。
杨青看得目眦欲裂,他抽出腰间的横刀,大喊:“弟兄们!守住!绝不能让叛军上来!” 他纵身跳下箭楼,落在山道上,横刀一挥,砍倒了一个冲在最前面的宗室兵。
神策卫士兵们见校尉亲自上阵,士气大振,纷纷抽出刀枪,与宗室兵展开近身搏斗。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山道上的血积了半指深,踩上去 “咕叽” 响,后面的人踩着前面人的肩膀往上爬,刚探出头就被弩箭射穿咽喉;有的士兵被砍断了胳膊,却还是用另一只手拿着刀继续拼杀;有的士兵抱着敌人的腿,一起滚下悬崖。
庄山君站在山下,看着山道上的厮杀,眉头紧锁。
已经过去一个时辰,宗室兵才推进了不到一半的山道,而且伤亡惨重。
“废物!都是废物!” 他怒骂一声,举起丈八蛇矛,“老夫亲自上!”
“将军不可!” 副将急忙拉住他,“山道险要,您万金之躯,不能冒险!”
庄山君甩开他的手,怒道:“再不上,杨朗那边就该得手了!” 他一夹马腹,黄骠马嘶鸣一声,朝着山道冲去。
宗室兵见主将上阵,士气大振,纷纷呐喊着往上冲。
杨青见庄山君冲了上来,眼神一厉,挥刀就砍。庄山君举起丈八蛇矛,挡住了他的刀,“当” 的一声,火花四溅。
杨青只觉得手臂发麻,虎口都震裂了。
庄山君冷笑一声,矛尖一挑,就刺向杨青的胸口。杨青急忙侧身躲过,横刀横扫,砍向庄山君的马腿。
就在这时,一支弩箭从旁边射来,正中杨青的肩膀。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庄山君趁机举起矛,就要刺下去。
“校尉!” 一个神策卫士兵扑了过来,挡在杨青面前,矛尖穿透了他的胸膛。
士兵咳出一口鲜血,看着杨青,艰难地说:“快……快撤……”
杨青含着泪,拖着受伤的肩膀,往后退去。
宗室兵趁机推进,又占领了一段山道。
可神策卫却并没有放弃,他们退到下一个拐角,重新组织防线,继续抵抗。
夕阳已经沉到了山后,只留下一抹残红映在天际。
子午山浓烟蔽日,山道上的喊杀声却丝毫没有减弱。宗室兵推进一尺,神策卫就打回一丈,双方你来我往,谁也不肯退一步。
尸体堆满了石阶,有的被滚木压得变形,有的被弩箭射穿了身体,还有的紧紧抱在一起,分不清是敌是友。
白马寺的铜钟犹鸣不止,声声荡于烽烟之间。
夕照残旗,腥风卷火,阶石尽赤,积胔塞道。鼓角渐喑而杀声未绝,甲胄摧折而刃镞未销。
山霭四合,暮色浸血,敌我莫辨,唯闻风咽空谷,互斥叛军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