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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卯正,夜风裹着长安的尘土,卷过宣德门城头。
城头上,明黄镶赤边的龙旗被吹得烈烈作响,旗角拍打着汉白玉的城垛,发出“啪、啪”的轻响,平添一股肃杀之气。
虽然时过破晓,天色却晦暗难明,周遭空气混杂着硝烟,不时夹杂着一股水气,显然是降雨之兆。
就在清晨的昏晦里,一抹赤红格外扎眼。
但见李漟身上的龙袍,并非寻常帝王的明黄,而是近于朱砂的赤,织金的龙纹从肩头盘至下摆,龙首昂在胸前,鳞爪张舞,缀着的东珠在弱光下泛着温润的白。
更难得的是衣缘上绣着的十二章纹。日、月、星辰昭昭在上,山、龙、华虫蜿蜒其间,宗彝、藻、火、粉米、黼、黻依次排开,一针一线皆用金线银线攒缀,虽在夜里,亦难掩其威仪赫赫。
近前看去,李漟负手而立,身形清瘦,却挺得笔直,宛如花园中根茎提拔茴香花,虽经风雨,却依旧挺拔。
她生得女生男相,眉骨微高,眼型狭长,正是所谓“龙睛凤目”,眼尾微微上挑,透着股生人勿近的英气;偏左眼角下一点泪痣,如朱砂轻点,本该添几分柔媚,可落在她脸上,却只被周身的冷意衬得愈发清冷。
此刻,她的目光正落在长安内城的方向。
现在这时辰,本该是天快亮的时候,可今夜的天却格外沉。先前还挂在中天的月亮不知何时隐了去,只剩几颗残星也被灰蒙蒙的云裹住,透不出半分光。
内城里,火光冲天,映得半边天都红了,喊杀声、金铁交鸣声、房屋倒塌的轰鸣声,顺着暖风一波波涌来,撞在宣德门的城墙上,又反弹回去,打得檐角风铃叮当乱响,搅得整个皇城都不得安宁。
“大雨将至呀!”李漟朱唇轻启,声音不高,却压过了远处的喧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这沉沉天际而言。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掌印大太监田令孜快步上前,他穿着一身深青色的总管太监袍,平日里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有些散乱,额上还挂着细汗,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来到近前,躬身停在李漟身后三尺处,沉声禀道:“陛下,李溟连同刑部尚书洪必大,打开刑部大牢,组织起八千刑徒军,猛攻望春门。那望春门守将本就是李泽的人,里应外合之下,李泽已领两万叛军入城了!”
李漟闻言,凤眸微微一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只更添几分寒意:“洪必大?这老家伙藏得倒是深,竟还是个‘死忠先帝’的老狐狸。”
田令孜垂着的头又低了低,阴沉着脸回应:“主子看得明白!奴才倒觉得,他若真有那份忠心,先帝驾崩那日,怎的不阻止这些刑徒来抵抗?依奴才看,不过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罢了。”
“你呀,如今也学会顺着朕的话拍马屁了?”李漟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当初梁王早令人盯着刑部大牢,里里外外三层暗桩,洪必大就算有心思,又哪里敢动?他今日这般做,不过是看李泽势大,想攀个高枝罢了。”
田令孜连连点头:“陛下圣明。这事儿怕是瞒不过梁王的眼睛,毕竟当初他就动过武装刑徒的心思,还跟陛下提过可募三万呢。如今洪必大只弄出八千,想来都是些重刑犯,梁王必定是从中作了手脚。”
李漟“嗯”了一声,目光依旧望着内城的火光。她记得很清楚,去年冬日,梁王跟她提过刑徒军的事,说那些重刑犯本就不怕死,若给些好处,便是最好的死士。
当时她也没太在意,一来是觉得刑徒野性难驯,二来是当时局势渐明,行此冒险之举,实属不智。
如今看来,梁王倒是早有准备,只是不知他此刻是在坐山观虎斗,还是另有打算。
“青龙寺可有动作?”李漟忽然问道,“金花卫、殿前司、皇城司和金吾卫呢?”
田令孜脸上露出几分迟疑,低声道:“一万金花卫还守着青龙寺,潘将军亲自在寺门坐镇,没有任何动作。之前只有一万麟嘉卫动了,如今长安九道水闸都被他们控制着。殿前司和金吾卫都按兵不动。不过……不过镇南侯回来了!”
“杨炯?!”李漟猛地转过身,凤眸里满是惊讶,“他怎么回来了?”
“据前线探子来报,镇南侯领了五千麟嘉卫精锐,星夜自南方而来,刚好解了沈高陵将军之围,现在正追着李泽的叛军打呢。”田令孜的神色有些复杂,既带着几分欣喜,又有些不安。
李漟沉默,她走到城垛边,双手扶住冰凉的汉白玉,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道:“不该回来!”
田令孜哪敢接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连大气都不敢喘。他知道陛下的心思,镇南侯同陛下青梅竹马,关系更是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若是不揣冒昧的多嘴,那只有死路一条。
晨风渐凉渐湿,卷着内城的烟火气吹过来,带着一股焦糊的味道,直呛人口鼻。
李漟神色晦暗不明,先前那份拒人千里的冷意和凌厉,仿佛被这夜风一吹,竟散了大半,只剩下眼底深处的疲惫和茫然。她就那样默默注视着内城的方向,身影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得格外单薄。
忽然,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如同一把巨刃,将沉沉的夜幕劈开一道口子。电光映照在李漟的脸上,那点泪痣愈发清晰,也更衬得她面容孤寂。
紧接着,一声滚雷自九天而下,“轰隆隆”的声响震得城头的灯笼都晃了晃,仿佛天神震怒,瞬间将李漟从愣神中召回。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纷乱,沉声问道:“千牛卫动了吗?封桩总库的银子呢?”
田令孜立刻打起精神,躬身道:“回陛下,皇城封桩总库已经搬空了,总计一千万两白银,正是大华一年财政的五分之一。
魏国公亲自带队,领着五千千牛卫,正行走在长安街巷募兵。魏国公还立下了军令状,说一个时辰内,定要为陛下募得十万忠勇之民!”
李漟点点头,重新振作精神,冷声道:“传朕旨意,龙朔卫望营中郎将石叔猛升任奉天卫大将军,皇城禁军五千人,合并望营三千人,共八千人,编为奉天卫!奉天承运,捧日尽忠!让他们誓死守住皇城一个时辰,不得有误!”
“遵旨!”田令孜弯腰拱手,不敢耽搁,转身快步离去,袍角扫过城砖,带起一阵尘土。
雷声依旧滚滚,乌云在天上翻涌,真一幅黑云压城之景。
忽然,几滴冰凉的雨滴落在李漟脸上,她抬手轻轻抹下,叹道:“雪夜踏公卿,雨日待天明!恰逢其时!”
声落,雨滴落在城头,先是滴答滴答几声,稀疏得很,随后便越来越密,细细的雨丝织成一张网,笼罩了整个长安。
李漟望着望春门的方向,那里的火光被雨水浇得弱了些,可喊杀声却丝毫未减。
不知怎的,她忽然就想起了儿时的事。那时候她还不是皇帝,只是个无忧无虑公主,每天跟着一群世家子弟上蒙学。
杨炯就坐在她旁边,总是穿着一身青色的儒衫,手里拿着一把折扇,那时阳光正好,年岁正佳。
现如今,物是人非,她成了皇帝,他成了闻名天下的镇南侯,这次再见,怕是都会惊讶于对方的变化吧。
“长安雨潺潺,意兴阑珊。衮衣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往事如烟,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李漟轻声念着,声音里带着几分怅然。
雨水打湿了她的龙袍,金线绣的龙纹贴在身上,沉甸甸的,身后内卫见状,立刻上前撑起一赤罗伞。
遮住了雨幕,也遮住了李漟所有的心事。
与此同时,长安朱雀大街上,一队人马正缓缓前行。
为首的正是魏国公李若宰,他平日里总是穿着锦缎长袍,一派文臣模样,今日却换上了一身玄色戎装,腰佩长刀,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神色肃穆。
他身后跟着五千千牛卫,分成两队,左边的车队上堆满了白花花的银砖,每块都有巴掌大小,用红绸捆着,在微弱的灯笼光下泛着耀眼的光;右边的车队则堆满了制式长刀,刀鞘是黑色的,刀柄上缠着红绳,整整齐齐地码在马车上。
车轮滚滚,压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混着雨声,倒也显得几分热闹。
李若宰勒住马,高声道:“都打起精神来!唱喝起来!”
身后的千牛卫顿时朗声宣诏,声如洪钟:“陛下有旨,今有奸佞乱国,萧淑包藏祸心,逆臣李泽暗怀不臣,勾结为患,意图倾覆社稷,祸乱长安!
凡愿持兵御侮、护佑皇城者,皆可领官银百两,执戈效命。今日之功,必以爵禄相酬;往日之过,概不追究。赤心报国,正在此时!”
喊声响彻整条大街,可两旁的店铺和民宅却依旧紧闭门窗,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长安的百姓都是见过世面的,政治敏感性向来高。
之前那场皇城雪夜,天街之上,公卿大臣的尸骨堆了一地,血流成河,那景象至今还刻在每个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