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又是炮火连天,喊杀声不绝于耳,谁都知道这是出了大事,躲还来不及,哪里敢出来凑热闹?
李若宰也不着急,只是勒着马,让队伍慢慢前行。他知道,百姓们不是不动心,只是怕,怕领了银子就身不由己,更怕事后被清算。
又走了一段路,唱喝声不绝。
街边一扇窗户悄悄推开了一条缝,一个脑袋探了出来。
那是个年轻的汉子,穿着打补丁的短褂,脸上沾着些煤灰,活像是个烧炭的长工。他先是警惕地看了看街上的队伍,当目光落在那些银砖上时,眼睛一下子就直了,嘴里忍不住“嘶”了一声。
这一声轻响像是开了闸,周围的窗户接二连三地推开了缝,一双双眼睛探出来,都死死地盯着那些白花花的银子。
有人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有人低声跟身边的人嘀咕,语气里满是怀疑;还有人伸手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几文钱,咽了口唾沫。
李若宰看在眼里,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当即勒马转身,对着百姓们大声吼道:“诸位乡亲!这银子就在眼前,有胆就来领。一百两!够花很久了!但陛下只给了一个时辰,过时不候!要为国尽忠的,现在就出来!”
要知道,便是长安这等寸土寸金之地,一两雪花银也堪换二十斤上好的猪肉,或是百斤时新菜蔬。若得百两之数,尽够寻常人家数年的嚼用。
虽说不济在京城置办一所宅院,可若放到那寻常州县里,买一处小宅小院,倒也不算难事。
更不必说,这是白花花送上门的银子。寻常百姓人家,哪个不晓得银钱难挣?若是那卖苦力的,汗珠子摔八瓣,三十年也未必攒得下这许多银两;便是有手艺在身的,省吃俭用,也得二十年光景;纵是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衙门小吏,少说也要八年十载。
于穷苦人而言,最不值钱的便是这条性命,最敢搏的亦是这条性命。横竖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倒不如赌上一把,博个柳暗花明。
李若宰这话音刚落,人群里忽然有个声音喊了起来:“真给一百两?不是骗人的吧?”
“骗你们做什么?”李若宰拍了拍身边的银砖,“这银子就在这儿,你们看得见摸得着!领了银子,拿起刀,跟着陛下守长安,有功者赏,还不明白吗?”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街角冲了出来。
只见来人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破得遮不住肉,手里还拿着个破碗。他先是跑到车队边,死死盯着银砖,眼睛都要凸出来了,嘴唇哆嗦着想要说话,可却因为太过激动,只发出嗬嗬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这人才高举双手,大声喊道:“我……我……我要为陛下尽忠!”
李若宰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扬,摆摆手道:“给他银子。”
身后的千牛卫立刻从车上搬下一块银砖,递到那闲汉面前。银砖入手沉甸甸的,冰凉的触感透过破衣传到皮肤上,那闲汉愣了半天,才敢死死抓紧,抱在怀里,满脸的不可置信。
“还愣着干什么?去领兵器!”旁边的千牛卫不耐烦地踹了他屁股一脚,声音粗哑。
“哎!是是是!”闲汉这才反应过来,抱着银砖,激动得全身都在颤抖,踉跄着跑到右边的车队,领了一把长刀,就自觉的跟在了队伍最后。。
周围的百姓见了,都炸开了锅。
有人推了推身边的人:“是真的!他真领到银子了!”
有人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可脚却还是迈不开;还有人拉着家里人,低声商量着该如何决断。
就在这时,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猛地甩开母亲的手,冲上了大街。
那少年穿着一身粗布青衣,个子不高,却很结实,脸上满是稚气,眼神却格外坚定。
只见其跑到李若宰马前,“扑通”一声跪下:“大人!我要为国尽忠!”
李若宰点点头:“好小子!拿上银子,去领兵器!”
少年接过银砖,却没有立刻去领兵器,而是转身跑到母亲面前,把银砖塞到她手里:“娘,这银子您拿着,给妹妹治病!我一定能活着回来!”
那妇人抱着银砖,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拉着少年的手不肯放:“儿啊,咱不去行不行?娘不要这银子,娘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娘,不行!”少年抹了把眼泪,“陛下有难,长安有难,好男儿就该建功立业!您放心,我一定能打退叛军!”
说完,他挣脱母亲的手,转身跑到车队边,领了一把长刀,站到了队伍里。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一个老汉慢慢走了出来,他头发花白,脸上满是皱纹,背微微有些驼。他先是看了看车上的银子,又回头看了看自家的窗户,那里,他的儿子和儿媳正扒着窗户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期盼。
老汉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该为家里做点事了。”
这般说着,快步走到李若宰面前,声音沙哑:“大人,我年轻时练过点拳脚,当过西军,能拿刀!”
李若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好!拿上银子,领兵器吧!”
老汉接过银砖,一把扔回了那自己家那大开的窗子里,随后领了一把短刀,对自家那争抢叫骂之声充耳不闻,默然站到了队伍里。
紧接着,一个挑着担子的小商贩跑了过来,他的担子还放在路边,里面的蔬菜撒了一地。
来到近前,气喘吁吁地说:“公爷,我娘需要钱看病!我要参军!”
“好小子!够坦诚!领钱,拿刀!”李若宰抚须大笑。
又一个差役也走了出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差役服,脸上带着几分激动:“公爷,我会点弓马,愿为陛下效力!”
“领钱!建功立业就在今日!”李若宰高声勉励。
还有一个寡母,牵着自己十岁的儿子,走到李若宰面前,哽咽着说:“大人,我男人死得早,家里就我们娘俩。这银子我领了,我儿子还小,我替他去!”
李若宰看着她,摇了摇头:“妇人不便,让家里的男丁来!”
那寡母急了:“大人,我真的能行!我男人以前是猎户,我跟着他学过射箭!您就让我去吧,不然我们娘俩迟早饿死!”
李若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那你领一把弓和箭囊。”
队伍越来越长,从最初的几个人,变成了几十人、几百人,到后来,整条朱雀大街都站满了人。
有年轻力壮的汉子,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读过书的秀才,也有做小生意的商贩。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同的神情,有激动的,有忐忑的,有无奈的,也有坚定的。他们自有目的,各有难处,人生百态,尽在那银两之间。
李若宰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看着眼前的景象,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知道,计划已成了大半,陛下这皇位算是稳住了。
“陛下万岁!为国尽忠!”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所有人都跟着喊了起来。
声音震耳欲聋,盖过了雷声和雨声,也盖过了远处的喊杀声。
队伍继续前行,走到西园街时,李若宰的目光扫过街边那座紧闭大门的梁王府。朱漆大门上的铜环闪着冷光,府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若宰轻笑一声,自言自语:“梁王呀梁王!如今十万百姓都上了战车,我看你还如何坐得住!”
说完,他勒了勒马缰绳,高声道:“继续走!让整个长安都知道,陛下有我们在!”
队伍继续前行,脚步声、喊杀声、雷声、雨声相杂,震天动地。百姓呼喝之声如潮涌起,填塞街巷,浩浩荡荡。
声浪盖西园街而过,直奔皇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