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国西京,大同府,范家。
老二范忠义掀开门帘,带着一身寒气快步走进来,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对着正捧着茶盏的家主范忠信急声道:“大哥,街上都传疯了。”
范忠信放下茶盏,抬眸看他,指尖在桌面轻轻敲了敲:“慌什么?慢慢,传什么了?”
范忠义凑近几步,压低声音,眼神却亮得惊人:“西边。”
他着,飞快地朝西指了指,那是北疆的方向:“我刚从街上回来,很多人都在传,西边……建国了,国号大明。”
“哐当”一声,范忠信手中的茶盏重重磕在桌沿。
他瞳孔骤然收缩,脸上先是掠过一丝震惊,随即那震惊便被狂喜取代:“建国了?真的建国了?”
范忠义用力点头:“错不了,我听好几个老主顾都在,北疆的秦王李骁正式称帝建国,年号武泰。”
范忠信猛地站起身,在暖阁里踱了两步,眼中闪烁着精光。
谁也不知道,如今在大同府呼风唤雨的范家,当年不过是个连铺面都租不起的商贾。
范家的发家,全靠他范忠信当年赌命。
九死一生的带着几车丝绸、茶叶偷偷潜入西域,硬生生赚回了第一桶金。
从那以后,范家便和北疆绑在了一起,走私贸易越做越大,茶叶、盐铁、甚至偶尔的军械,只要北疆需要,他总有办法运过去。
这些年,他花重金打点大同府的大官员,上到知府下到巡检,几乎都成了范家的“利益同盟”,在金国和北疆之间,他早已把路走得稳稳当当。
“好,好啊。”
范忠信停下脚步,拍了下手,语气里满是意气风发:“我当年就,秦王绝非池中之物,押注北疆,是我这辈子最对的一注。”
他转过身,看向范忠义,眼神变得锐利:“传令下去,让底下人准备着,今后加大和大明的走私力度。”
“不管是粮食、布匹,还是他们急需的铁器,只要能弄到,就往北边运。”
“价格好,咱们不赚这点差价,要赚就赚未来的前程。”
范忠义眼睛一亮:“大哥是……”
“这天下,迟早要归大明。”
范忠信语气笃定,带着几分憧憬:“等将来大明铁骑入主中原,咱们范家可是从龙之功。”
“运气好,不定能封个爵位;就算差些,凭着咱们和大明的交情,生意照样能在大明朝做下去,而且只会比现在大得多。”
范忠义笑着点头:“还是大哥有远见,不过……”
他话锋一转,脸上多了几分顾虑:“朝廷派来的人刚走没多久,咱们这时候加大力度,会不会太扎眼?”
范忠信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冷哼一声:“那些当官的,一个个精得跟猴似的。”
“一年就几百两俸禄,谁会真拼命查走私?”
“咱们给他们的分润,哪次不是顶他们好几年俸禄?”
“他们心里门儿清,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年头,手里有银子才最放心,谁会跟钱过不去?”
他顿了顿,又道:“再,咱们背后有枢密使大人的关系,怕什么?”
“上次越王派人来查军械走私,不也什么都没查到?”
“府库里空缺的甲胄、粮食,早就从其他地方调补上了,那些钦差折腾了半个月,还不是无功而返?”
范忠义这才放下心来,刚要再些什么,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老爷,吴掌柜来了,就在外厅等着。”
“吴掌柜?”
范忠信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吴掌柜是大同府另一家大商行的老板,平日里和范家虽有往来,却算不上亲近,这个时候突然上门,恐怕没那么简单。
他对范忠义使了个眼色,沉声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吴掌柜便搓着手走进来,脸上堆着客套的笑。
眼神却不自觉地四处打量,带着几分局促:“范兄,冒昧来访,别见怪啊。”
范忠信请他坐下,端起茶盏递过去,语气平淡:“吴兄客气了,这么冷的天过来,是有什么事?”
吴掌柜接过茶盏,却没喝,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愁容:“范兄,你听了吗?西边……建国了。”
他压低声音,像是怕被人听见:“我听人,北疆人可野蛮了,把关中、河西那些地方的土地全给抢了,好多士族都家破人亡,惨得很啊!”
他着,偷偷观察范忠信的神色,继续道:“你,要是哪天北疆蛮子打来了大同,咱们可怎么办?”
“我们吴家有不少地,还有好几家商行,要是都被他们抢了,咱们可就真没活路了。”
范忠信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吴掌柜的来意。
这是来探底的。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脸上露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吴兄这话就多虑了。”
“咱们大金的军队何等勇猛?怎么会让北疆蛮子过黄河?”
“我听,越王殿下正在劝陛下,要西征收回关中,甚至拿下河西走廊呢!”
“只要陛下点头,用不了多久,就能把那些蛮子赶回去。”
“到时候,咱们不仅不用怕,还能把生意做到河西走廊去,那可是条新路子啊!”
吴掌柜眼神闪烁,又道:“可……可上一次,北疆人在关中打了大胜仗,大金损失了十几万大军……”
“那是咱们大金准备不足。”
范忠信打断他,语气坚定:“都是北疆人不讲武德,无耻偷袭,才侥幸胜了一场。”
“如今咱们大金准备充足,雄兵百万,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败?”
“吴兄,你可别被这些流言蜚语骗了,安心做你的生意就是,有朝廷在,咱们都安全得很。”
吴掌柜见他油盐不进,脸上的愁容更重。
犹豫了半天,终于咬了咬牙,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范兄,咱们都是老熟人了,我也不绕弯子了。”
“我知道,你老兄在北疆有条路子,能赚大钱……能不能带带兄弟?”
他眼神急切,“我也不图赚多少,只求将来真有变故,能保个平安。”
范忠信心中警铃大作,脸上却瞬间换上一副惶恐的表情。
猛地站起身,指着吴掌柜,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吴兄,你这话可不能乱。”
“什么北疆路子?”
“我范家在大同做生意,向来清清白白,怎么可能和北疆蛮子扯上关系?”
“你这是污蔑,是要毁了我范家啊!”
吴掌柜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范兄别激动,我就是……就是随口一……”
“随口一也不行。”
范忠信脸色铁青,语气严厉:“这种话要是传出去,被官府听见,咱们两家都得完蛋。”
“吴兄,我看你是被流言吓糊涂了,还是赶紧回去吧,以后这种话,可别再提了。”
吴掌柜碰了一鼻子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地站起身,喏喏地了几句“是是是”,便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看着吴掌柜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范忠信脸上的惶恐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他将管家叫来,吩咐道:“去查查姓吴的最近和什么人来往密切。”
“是,老爷。”
范忠信回到座位上,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盏,眼神深沉。
他做走私的事,虽做得隐秘,但难免有风声泄露,吴掌柜能猜到,不定还有其他人也在怀疑。
只是眼下朝廷钦差刚走,风头刚过,他不想节外生枝。
更何况,这种赚钱的路子,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吴掌柜嘴上求平安,真要是出了事,指不定第一个就把他范忠信卖了。
“想跟我分一杯羹?没问题,我范某也是大度之人。”
范忠信冷笑一声:“可就怕你吃着我的饭,还要我的命啊。”
范忠信知道,他必须更谨慎,才能在这乱世之中,为范家谋得一条长久的生路。
另一边,范忠义也是轻轻点头,眉头紧锁,语气凝重:“大哥,这老东西一看就没安好心。”
“跟条毒蛇似的,表面装可怜,背地里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水呢!”
范忠信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眼神沉了沉:“现在还不准他是受人指使,还是单纯想攀附。”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不管怎样,先缓缓,最近别出货了。”
“我原本想着尽快把那批粮食运去漠北,现在看来,得等风头彻底过了再。”
范忠义虽有些可惜,但也明白其中利害,点头应道:“听大哥的,心无大错。”
这一等,便是一个月。
大同府风平浪静,既没有官府上门盘问,也没有关于走私的流言再起。
范忠信观察了几日,见确实没什么动静,才松了口气,传令下去准备出货。
这次要运的是粮食,漠北地区缺粮,日常多以肉奶为食,而粮食运过去后,返程时还能带回漠北的皮毛、明火(火柴)、琉璃、胭脂等稀罕玩意。
这些货物金国虽也有,毕竟大明与金国在边境设有互市。
但高额的边境税收让它们的价格居高不下。
范家通过走私渠道运来,价格能低上大半,即便有人质疑,他们也能拿出伪造的“正式通关文书”,谎称是通过合法途径购入。
不久后,粮食从官仓调出,范忠信站在城墙上,看着一队队车马缓缓驶离,总觉得眼皮子跳得厉害,心里发慌。
他攥紧拳头,低声念叨:“老天爷保佑,可千万别出事。”
可怕什么来什么。
深夜时分,范忠信刚睡下没多久,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他猛地坐起身,心中咯噔一下,还没等开口,门外就传来范忠义急促的呼喊:“大哥,出大事了。”
“朝廷的钦差又回来了,正往官仓那边去呢!”
“什么?”范忠信眼前一黑,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他踉跄着爬起来,连鞋都来不及穿好,冲到门口,一把抓住范忠义的胳膊,声音都在发抖:“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