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的煤油灯芯挑得高高的,橘黄的光晕把三人一狗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晃出暖融融的轮廓。
张建国蹲下身,任由点点把毛茸茸的脑袋往他怀里拱,指尖还能摸到它耳后软乎乎的绒毛。
刚才心头那股后怕,早被这温顺的模样揉成了一团暖意。
何玉芳端着刚蒸好的白面馍进来,屉布还冒着白蒙蒙的热气,她把馍往张建国面前推了推,又往他碗里添了勺腌萝卜干:
“路上肯定没吃好,先垫垫肚子。”
张建国咬了口暄软的馍,麦香混着萝卜干的咸香在嘴里散开,他含混着开口:
“厂里食堂的馍哪有家里的香,还是妈的手艺地道。”
张元顺呷了口热茶,瓷杯底在八仙桌上磕出轻响,他往灶房方向瞥了眼,压低了点声音:
“你这趟回来,厂里的事都安置妥当了?”
张建国点头,咽下嘴里的馍:
“都安排好了,给伙计们放了十五天假,还每人发了几斤猪肉白面,年前的工钱也都结利索了,没人有怨言。”
何玉芳闻言笑得更开怀:
“就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咱做人做事,就得把良心揣在中间。”
三人就着热茶和蒸馍,东一嘴西一嘴地聊着家常,从厂里的新机器,聊到村口那口老井的井绳该换了,暖融融的气息裹着烟火味,在堂屋里缠了又缠。
就在张建国说起打算开春给村里修条土路时,张元顺的眉头忽然动了动,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迟疑:
“对了,还有桩事,本来寻思着不告诉你,省得你添堵,但想想还是该让你知道。”
张建国夹腌菜的筷子停在半空,抬眼看向父亲:“爹,啥事?”
何玉芳也敛了笑,往门口扫了眼,确认院门闩紧了才开口:
“是村西头赵诚家的,前些日子,他那儿子赵元成,回来了。”
“赵元成?”
张建国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手里的筷子“嗒”地搁回碗沿。
这个名字,像根埋在他心底的刺,最后赵家落魄,赵诚落了个腰疾缠身的下场,说到底,都和他家脱不开干系。
他原以为赵家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却没料到赵元成会在这时候回来。
“他回来干啥?”张建国的声音沉了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张元顺往火塘里添了块木炭,火星子“噼啪”一声炸开:“说是在外面发了大财,衣锦还乡呢。”
“前几天村口老槐树下的土路上,停了辆锃亮的洋车子,咱村人这辈子都没见过那排场。”
“四个轮子,车身擦得能照见人影,光是从车上往下搬的东西,就装了三大板车。”
“有绸缎料子,有玻璃瓶装的洋药,还有好几箱看着就金贵的点心,听说还给赵诚带了个城里来的大夫,专门给他治腰。”
张建国没吭声,只是垂着眼,看着杯里晃悠的茶水,心里已经有了数。
在江城,赵元成就在张建国面前丢完了脸,这次回家,估计是把自己的老底都交代了。
张建国要的是家里的安稳,是邻里间的和气,可赵元成,显然是奔着“风光”二字来的。
何玉芳叹了口气,接着往下说:
“那赵元成,回来时穿的衣裳都不一样,黑色的大氅,料子滑溜溜的,听说还是啥洋料子,脖子上围着的围巾,白得跟雪似的,脚上的皮鞋亮得能当镜子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