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竹连忙走过去,帮他把竹帘轻轻架在通风的竹架上——那是竹翁特意选的位置,风从竹窗吹进来,既能让纸快点干,又不会把湿纸吹皱。她看着湿纸在风里慢慢舒展,纸浆里的竹纤维渐渐清晰,笑着对小竹说:“等它彻底干透,我们就用竹汁调墨写字,竹汁写的字不怕潮,就算来来把纸放很久,上面的话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小竹用力点点头,搬了个小竹凳坐在竹架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湿纸,时不时伸手轻轻碰一下纸面的温度,指尖刚碰到湿凉的纸浆就赶紧缩回来,像在守护一件一碰就碎的稀世珍宝。
等竹纸彻底干透时,夕阳已经漫过竹纸坊的屋顶,透过竹窗的缝隙洒进来,把米黄色的纸面染成了暖融融的金色,连纸面上的竹纤维纹路都镀上了一层光。小宇从竹篮里拿出竹炭和清水,在竹制的砚台里慢慢研磨——竹炭是去年冬天在竹林里烧的,磨出来的墨带着淡淡的炭香,混着清水搅开,墨色浓淡正好。阿竹则从竹柜里找出林念送的小楷笔,笔杆是细竹做的,裹着一层薄漆,握在手里刚刚好,正适合小竹的小手。
小竹趴在竹桌上,小手握着笔杆,一笔一划地写起来。写“奶奶”两个字时,他顿了顿,笔杆在纸面上悬着,抬头看向阿竹:“阿竹姐姐,‘想’字怎么写呀?我想写‘我想奶奶’。”阿竹走过去,握着他的手,在废纸上先写了一遍“想”字,一边写一边说:“上面是‘相’,跟着在废纸上描了两三遍,直到笔画顺了,才认真地在竹纸上写起来:“奶奶,我在竹语镇的竹纸坊做了一张不褪色的纸。每天我都在想您,您在医院要好好吃药,好好吃饭,快点好起来。等您好了,我就带您来竹纸坊,这里的竹子很香,风一吹竹叶就沙沙响;阿竹姐姐和小宇哥哥都很好,他们教我做竹纸,还陪我说话。我等着您来,和我一起做一张最大的竹纸。”
写完最后一个字,小竹把笔轻轻放在砚台旁,用小手轻轻拂过纸面——竹纸的糙感蹭着指尖,却一点都不扎人,反而让他觉得格外安心,好像奶奶真的能摸到这张纸,感受到他的心意。阿竹帮他把竹纸折成小小的方块,放进他带来的蓝布兜里——布兜是奶奶缝的,上面绣着一朵小兰花,正好能装下这张竹纸。“这样揣在身上,就像把想对奶奶说的话带在身边啦,”阿竹帮他把布兜的带子系紧,“等见到奶奶,把纸给她,她肯定会很高兴的。”
小竹紧紧攥着布兜,小拳头攥得都发白了,他给阿竹和小宇深深鞠了个躬,额头都碰到了竹桌的边缘:“谢谢阿竹姐姐,谢谢小宇哥哥。我以后每个月都来竹纸坊,要做很多很多竹纸,写给爸爸妈妈,写给医院的护士阿姨,还要写给我的小伙伴,告诉他们竹纸坊的故事,告诉他们这里的纸能写不褪色的话。”
看着小竹蹦蹦跳跳地走进竹林,蓝布衫的衣角扫过竹丛,惊起几只粉白色的蝴蝶,蝴蝶绕着他飞了两圈,才慢慢飞向竹林深处。阿竹靠在竹架上,笑着对小宇说:“你看,又多了一个织网人。”小宇望着小竹消失的方向,手里捏着一片刚落下的竹叶,竹叶的边缘还带着点绿意,他忽然明白守艺老人说的“牵连”是什么——不是用绳子捆着的沉重羁绊,是故事像竹根一样,在土里悄悄蔓延,从林溪到守艺老人,从守艺老人到他们,再从他们到小竹,然后从竹纸坊的竹架,蔓延到镇上的每一户人家,蔓延到隔壁镇的医院里,甚至蔓延到小竹未来要遇见的每一个人心里。
日子像竹纸坊的竹帘,被阳光一天天晒得暖融融的,连竹帘上的竹丝都透着股温乎气。竹艺坊和竹纸坊渐渐成了竹语镇的“活招牌”,只要提起竹编和竹纸,镇里人都会说“去竹艺坊找阿竹和小宇,他们俩的手艺好着呢”。竹艺坊里,阿竹和小宇教大家编竹编的手艺越来越精:从最基础的竹篮、竹筐,篮底编着“米”字纹,结实又能装;到小巧的竹制针线盒,盒盖还雕着细细的竹叶纹,打开盒盖,里面分了好几个小格子,能放针、线、顶针;再到复杂的竹扇,扇面上用竹汁调了淡墨,画着一片小小的竹林,扇柄缠着细竹丝,握在手里不打滑,夏天扇风时还能闻到淡淡的竹香。
来学竹编的人越来越多,连隔壁镇的中学老师都带着学生来,说要做“竹编手账”——用竹篾编手账的封面,里面夹着竹纸做的内页,把课堂笔记、读后感都写在竹纸上,“这样的手账,放多少年都不会坏,等学生们长大了,翻起来都是回忆”。阿竹和小宇还专门为学生们设计了简单的竹编图案,比如小太阳、小花朵,让他们能更快上手,每次学生们拿着自己编的手账离开时,都笑得格外开心。
竹纸坊的体验日更是场场热闹,每次都挤满了人,竹架上的故事堆得像座小山:有镇西卖豆腐的张叔写的“今天用竹纸记了磨豆腐的做法,从泡黄豆到点卤,每一步都写清楚了,希望儿子以后能学会,把家里的豆腐坊传下去”;有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妞妞画的“竹纸坊的竹鸡,羽毛是红色的,嘴巴尖尖的,每天都在竹林里叫”,画旁边还歪歪扭扭写着“竹鸡是我的朋友”;还有在外打工的年轻人托父母带来的字条,写着“今年过年我一定回来,到时候要亲手做张竹纸,写给家里的爸妈,告诉他们我在外面一切都好,让他们别担心”。
阿竹专门找了个旧竹箱——是守艺老人当年用过的,箱身上刻着模糊的竹叶纹,她把竹箱擦干净,在上面刻了“竹语故事集”五个字,然后把竹架上的故事按季节分类装起来:春天的故事里有刚抽芽的竹苗,夏天的故事里有竹纸坊的蝉鸣,秋天的故事里有竹林里的落叶,冬天的故事里有暖乎乎的竹叶包。竹箱就放在竹纸坊最显眼的位置,谁来了都能翻开看,有时候镇上的老人会坐着翻一翻,笑着说“这都是咱们竹语镇的日子呀”;有时候孩子们会围在竹箱旁,让阿竹念上面的故事,听完了就说“我也要写一个故事,放进竹箱里”。
这天清晨,天刚亮,阿竹和小宇就背着竹篮往竹艺坊走——竹篮里装着今天要教大家编竹扇的竹篾,提前劈好泡在水里,这样竹篾更软,不容易断。刚到竹艺坊门口,就看见台阶上放着个竹制的邮包,邮包是用竹篾编的,上面贴着张泛黄的竹纸,纸面上的字迹有些模糊,却能看清“致竹语镇竹艺坊的小先生”几个字。
邮包上的邮戳是从千里之外的南方寄来的,阿竹和小宇好奇地拆开,里面是一叠用竹纸装订的本子,封面上写着“竹纸配方笔记”,还有一封叠得整齐的信。信的字迹娟秀,纸页泛着淡淡的竹香,阿竹一眼就认出来——是林溪奶奶的笔锋,和纪念馆里日记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信里说,寄信的是林溪早年在南方认识的手艺人后代,上个月整理家里的旧物时,在一个竹箱里发现了林溪写的信和这本笔记。林溪在信里提过“竹语镇有一片竹林,竹林深处有个竹纸坊,能做出写不褪色故事的竹纸”,后来他在网上看到竹语镇竹文化节的照片,照片里阿竹和小宇在舞台上做竹纸,背景里的竹纸坊和林溪信里写的一模一样,就赶紧把笔记和信寄了过来,“希望这些东西能帮到你们,也希望林溪先生的手艺能一直传下去”。
本子里的竹纸配方笔记写得格外仔细,每页都画着小图:比如“草木灰水要按‘三斤竹料配一两灰’的比例调,灰太多纸会发脆,灰太少纸不结实”;“抄纸时竹帘要在盆里停三秒,让纸浆均匀地沾在竹帘上,提帘时要稳,不能晃”;“晾晒竹纸时,要离地面三尺高,避免地上的潮气把纸弄潮”。最后几页还画着竹纸坊的草图,上面标注着“石臼旁要种棵竹,夏天能遮阴,竹影落在石臼上,捣纤维时都觉得凉快”——现在竹纸坊的石臼旁,果然长着棵新竹,是去年体验日时,王阿婆的小孙子豆豆种的,当时豆豆还说“要种棵竹子陪石臼”,如今这棵竹已经长到半人高,竹节分明,新叶舒展,正好能给石臼遮阴。
阿竹和小宇把笔记小心地放在纪念馆的玻璃柜里,和林溪的日记摆在一起,还在旁边放了块小牌子,写着“林溪奶奶的竹纸配方笔记”。竹翁知道后,特意拄着竹杖来纪念馆看,他戴着老花镜,手指轻轻摸着笔记上的字迹,眼眶慢慢红了:“林溪这丫头,当年做纸时就怕后来人走弯路,连配笔都写得这么细,连石臼旁种竹子都记着。你们俩能把竹纸坊撑起来,把她的手艺传下去,她在天有灵,肯定放心了。”
没过多久,竹语镇迎来了一场小雨。雨不大,像牛毛一样轻轻飘在竹林里,竹叶上挂着晶莹的水珠,风一吹就“滴答滴答”往下掉,落在地上的竹叶上,溅起小小的水花。阿竹和小宇撑着竹编的伞——是他们自己编的,伞面是竹丝编的,涂了层桐油,能挡雨——去竹纸坊检查竹纸,怕雨水从竹窗飘进屋里,把竹架上的故丝打湿。
刚走到竹林口,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小竹,背着个小竹篓,身上披着件小小的蓑衣,手里拿着张竹纸,正站在雨里往竹纸坊的方向张望,蓑衣上的草叶都被雨水打湿了,贴在身上。
“小竹,你怎么来了?下雨呢,怎么不撑伞?”阿竹连忙跑过去,把手里的伞递给他。小竹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竹纸,纸面上用红笔写着四个大大的字——“奶奶出院啦”,字迹虽然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开心:“我奶奶好啦!医生说她可以出院回家了,她让我来谢谢你们,还让我把这个给你们看。”他说着打开背上的竹篓,里面装着几块用竹米做的糕,用竹叶包着,还热乎着,“这是奶奶做的竹米糕,她说竹米是竹林里长的,送给你们尝尝,谢谢你们教我做竹纸,奶奶说看到我写的纸,病都好了一半呢。”
那天,小竹在竹纸坊又做了一张竹纸。这次他做得很熟练,劈竹、捣纤维、抄纸,每一步都做得有模有样,连小宇都说“比第一次做的时候好多了”。做好纸后,他在上面写着:“奶奶说,等春天暖和了,就来竹语镇的竹纸坊,和我一起做一张最大的竹纸,写给所有帮助过我们的人。”阿竹把这张纸贴在竹架的最上面,旁边是林溪笔记的复印件,事叠在一起,像竹子的竹节一样,一节连着一节,一节比一节高。
夕阳西下时,雨停了,竹林里升起淡淡的雾气,像一层薄纱,竹香混着泥土的气息,格外清新。阿竹和小宇坐在竹纸坊门口的石凳上,小竹坐在他们中间,三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块竹米糕,慢慢吃着。竹米糕的甜香混着竹香,在嘴里散开,暖乎乎的。他们一起望着远处的竹艺坊——那里的灯已经亮了,暖黄的光透过竹窗的缝隙洒出来,和竹纸坊的灯光遥遥相对,像两颗心在互相打招呼。
“小宇哥哥,你说以后会不会有很多人,像我们一样守着竹语镇的故事呀?”阿竹咬了一口竹米糕,手里捏着小竹送的那张写着“奶奶出院啦”的竹纸,纸面上的红笔字还很鲜亮。小宇点点头,伸手帮她拂掉头发上沾着的水珠——是刚才下雨时不小心沾到的,水珠在夕阳下闪着光:“会的。你看,林溪奶奶的故事在笔记里,每次我们看笔记,都像在听她讲当年做纸的事;竹翁爷爷的故事在嘴里,他每次讲林溪的往事,都能让更多人知道竹纸坊的过去;我们的故事在竹纸上,每次有人来做纸,都会把我们的故事读一遍;小竹的故事在他给奶奶的信里,奶奶看到了,护士阿姨看到了,以后还会有更多人看到。这些故事就像竹子的根,扎在竹语镇的土里,会慢慢长出更多的竹子,吸引更多人来听故事、写故事、守故事。”
小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手里剩下的半块竹米糕分给阿竹和小宇:“等我长大了,也要来竹纸坊当老师,教别人做竹纸,还要把奶奶的故事讲给大家听,告诉他们竹纸能写不褪色的话,告诉他们只要心里有想念,就一定能传到想传的人那里。”阿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小竹的头发软软的,像刚抽芽的竹叶。远处的竹林里,几只竹鸡“咕咕”地叫着,声音清亮,像是在应和小竹的话。
夜幕慢慢落下,月亮升了起来,银白色的月光透过竹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像撒了一把星星。竹纸坊的竹架上,那些写满故事的竹纸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每张纸都像一颗发光的星星,串在一起,照亮了整个竹纸坊。竹艺坊的灯还亮着,竹纸坊的竹纸还泛着光,竹桥的影子在月光下静静卧着,老槐树的枝桠上挂着未干的水珠,纪念馆里的日记和笔记还在玻璃柜里安静地待着——它们不是孤立的存在,是一张细密的网,把竹语镇的人、远方的人、听过故事的人、写过故事的人,都紧紧牵连在一起。
阿竹拉着小宇和小竹的手,三个人一起往镇上走。小竹走在中间,左手拉着阿竹,右手拉着小宇,脚步轻快。月光透过竹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三个长长的影子,像三株正在生长的竹子,竹节里藏着说不完的故事,竹叶上挂着亮晶晶的星光。他们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会有新的竹料要劈,新的纸浆要调,新的故事要写;会有镇上的阿婆来竹艺坊学编竹篮,会有隔壁镇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