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记事儿起,就是二哥的尾巴。他比我大不了多少。
个头高出我一截,在我眼里,简直无所不能。
上树掏喜鹊窝,下河摸鱼,做弹弓打麻雀。
后来跟师傅学了艺,他也偷摸教我,走哪都是他带着我。”
他停了停,拿起炉钩子拨弄了一下炉火。
“后来,他说要去当兵。”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那会儿……才多大?十一?十二?根本不懂什么叫当兵,什么叫打仗。
就知道二哥要走了,要去一个很远很远、听说会死人的地方。
感觉天都要塌了。”
他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的恐慌。
“我抱着他的腿哭,死活不撒手,鼻涕眼泪糊了他一裤腿。
爹气得脸色铁青,把我拎起来,照着我的屁股就抽,一边打一边吼:
‘你哥是去保家卫国!是光荣!
你哭个屁!拖后腿!’……屁股上火辣辣地疼,我才松了手。
虽然爹说是恼我,但我也知道爹娘心里不好受。
那时候家里穷,我们哥仨又吃的多,二哥听说……所以……”
屋里很安静,只有炉火声和窗外隐约的风声。
“二哥走了以后。”
他的声音硬了起来:
“村里有些吃饱了撑的闲汉,开始嚼舌根。
说什么‘战场上子弹可不长眼’、‘去了就怕是回不来喽,可惜了后生’……
我听见就火冒三丈,觉得他们那是在咒我二哥。
为这个,我没少跟人打架。”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勺。
“有一回被开了瓢,血流了一脖子。
回家我娘看见,吓得脸都白了,一边哆嗦着用草木灰给我止血。
一边掉眼泪一边骂我。”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
“可我不后悔。
谁让他们嘴贱,咒我二哥?该打!再来一回,我还打!”
李淑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丈夫放在膝盖上的手。
“后来,二哥真回来了。”他的声音瞬间轻快明亮起来。
“不光人全须全尾地回来了,精神头还更足了。
而且,他还带着……把咱们一家全从那个不待见我们的村子带出来了。
进了这四九城。落了户口,找了正经工作,安了家,扎了根。”
他反手握紧了妻子的手,眼神认真:
“淑兰,我今天能穿上这身保卫科的制服,能在轧钢厂有份体面又安稳的工作。
能认识你,娶你进门,能在四九城里有个自己的窝……
没有二哥,我王爱国现在指不定还在哪个山沟沟里,面朝黄土背朝天。
刨那几亩靠天吃饭的薄地,或者……
成了个游手好闲、遭人白眼的二流子。”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二哥对我,不光是哥哥。”
炉火烧得正旺。
或许是觉得说这些有些不合时宜。
王爱国想起晚饭时妹妹爱佳跟姑嫂几个悄悄嘀咕的话,连忙转移话题道:
“对了,斌斌和芮芮快周岁了吧?
刚刚佳佳是不是跟你商量这次何芮何斌满月的事情?”
李淑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是啊,爱佳也很苦恼。
何武老家除了他这么个大学生,又是双胞胎。
满月、周岁是顶大的事,该回去好好热闹热闹。
可这大冷天的,孩子才这么点大,身子骨嫩。
坐长途车,一路上颠簸折腾,风吹寒侵的,我真怕孩子受不住。”
她又道:
“佳佳跟我们商量了好几回,我也觉得悬乎。
她说,要不就在四九城,请两边走得近的亲戚,摆上一两桌。
大家聚聚,给孩子过个周岁,意思到了就行。”
叹了口气:
“就是不知道何武那边怎么想?说好要带孩子一起去他老家的。”
王爱国语气干脆:
“这有啥过不去的?死讲究!天寒地冻,孩子最要紧!
那汽车晃荡一路,大人都不舒服,何况吃奶的娃娃?
万一路上着了凉,感了冒,引发个肺炎什么的。
这大冬天的,上医院都麻烦,那才是天大的事儿!”
他拍板道:
“就在四九城办,清清爽爽吃顿饭,安安稳稳的,挺好!
到时候咱们都去,多封点红包,也给孩子们添添喜气!”
李淑兰心里踏实了大半:
“也是,孩子平安比啥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