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佐湘阴令刘昌林与覃孟七,领着第七军二十一师留守祁门大洪岭,堵截罗大纲部。
他自己则亲率余下的十九师与二十师,近三万人马,经休宁县,直扑徽州府治所——歙县。
如此布置,是经仔细权衡的。
覃孟七与罗大纲有旧谊,由他出面劝降,正对路子。
而去歙县的两个师,也颇为讲究。
十九师师长张秀眉,本是黔省苗民首领;
二十师师长唐训方,则是前相军降将。
两人麾下士卒,也多由黔省山民、相军旧部及湘省农家子弟整编而成。
“莫说夏军‘为何而战’的理念早已扎根,便是神国想以同乡之情、鬼神之说煽动,也属枉然。
因韦志俊已将徽州府各处守军,尽数收缩至歙县城内,夏军这一路行来,几乎未遇像样的抵抗。
至四月十二日,大军便已进抵歙县西面六七里处的郑村地界。
歙县地处休歙盆地东缘,新安江上游,水网密布。
丰乐、富资、扬之、布射四河,在此汇入新安江。
早年舟楫往来,商贾云集,本是“徽商”的摇篮,货通南北,富甲一方。
只是自被神国占据后,厉行抑商之策,无数商号远徙。
往日繁华的市镇码头,如今透着几分人去楼空的破败与萧索。
府治所在的徽州城,背倚青黛问政山,面临蜿蜒练江水,正是山环水绕的形胜之地。
加之城墙高厚,确是易守难攻。
夏军前锋抵达时,远远便望见杨辅清所率神国兵马,已在城东问政山上,展开阵势。
旌旗猎猎,刀枪映日,摆出全力攻城的架势。
城中韦志俊部,军心早已浮动。
部将刘官芳、古隆贤等人,听闻神王诏令中,写明“只究韦氏,余者不问”,
且许诺回归神国,便官复原职。
于是带着麾下人马,径直出城,降了杨辅清。
随者甚众,城头一时骚动。
幸得韦志俊察觉及时,亲率心腹部众死守城门,强行弹压,才勉强止住溃逃之势。
经此一遭,城中堪战守军,仅剩五六千人,士气更是跌至谷底。
韦志俊无奈,只得亲自巡城,对残存部众高声宣告:
他们已投效夏府,夏军不日,便将大举来援,歙县定然无恙。
此言虽暂稳人心,但空气中弥漫的不安,犹如此地的春日湿雾,久久不散。
果然,两日后,杨辅清刚将攻城器械备妥,佐湘阴所率夏军主力,便浩浩荡荡开至城北的练河边上。
黑压压的军阵,齐整的枪刺,众多的火炮,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肃杀之气威压而来。
杨辅清见夏军来势汹汹,不敢怠慢。
只得暂停攻城,分出一半兵力,转向面对夏军的方向,紧急挖掘壕沟,构筑营垒,与夏军隔河对峙。
然而对峙不过一日,上京城便传来神王紧急诏令。
命杨辅清立即率部撤离徽州府,火速回防宁国府。
缘由有二:
一是浙省湖州府已然失守,旧朝骆秉彰部,正乘胜进逼宁国府,急需援军;
二是罗大纲率部归顺夏军的消息,已由快马呈报至上京。
神王深知萧云骧与东殿关系匪浅,唯恐杨辅清与夏军接触后,重蹈罗大纲覆辙。
索性一纸调令,将其召回。
夏军这边,倒也未加拦阻。
只派出唐训方的二十师,尾随杨部,一路“礼送”至徽州府与宁国府交界的绩溪县。
眼看杨辅清队伍,悉数离开徽州地界,唐训方部留在绩溪,就地驻防,不再前追。
而张秀眉的十九师,则渡过练河,围住了徽州城。
虽未强攻,但那无形压力,已让城内韦志俊再无选择。
事已至此,韦志俊只得彻底放下犹疑,接受了佐湘阴的条件,开城归顺。
佐湘阴入城后,即刻着手对韦部兵马,进行雷厉风行的甄别整编。
同时,令韦志俊及其部将赖汶鸿,前往长江边的马当镇,去面见萧云骧,听候后续安置。
赖汶鸿乃赖汶光胞兄。
正因这层关系,杨辅清来袭时,他未随刘官芳等叛离,反而力劝韦志俊,坚守待援。
临行前,赖汶鸿见韦志俊面色沉郁,宽慰道:
“将军宽心,萧大王既已承诺,必不相负。我等既已决断,便当坦然前往。”
韦志俊点点头,望着徽州城头飘扬的夏军赤旗,心中五味杂陈。
神国这条路,终究是走到尽头了。
韦志俊、赖汶鸿在一小队夏军哨骑护卫下,离了徽州。
一行人经休宁、祁门,进入赣省饶州府地界,再折向东北,过石门镇等地,直趋马当镇。
路途皆是夏府势力范围,驿站井然,道路通畅。
沿途所见乡野,虽仍有战乱遗留的痕印。
但田间已有农人忙碌,耕田插秧,透着劫后复苏的生机。
这与神国治下风声鹤唳、民生凋敝的景象,迥然不同。
韦志俊默默看着,心中那点因前程未卜的忐忑,渐渐被另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所取代。
众人晓行夜宿,跋涉七八日,于四月二十二日正午时分,赶到了马当镇。
才近镇子,韦志俊便不由放慢了缰绳。
眼前的景象,颇有些出乎意料。
时值仲春,江风带着暖意与水汽扑面而来。
首先涌入耳中的,是长江那永恒不息、浑厚低沉的奔流声,如同大地沉稳的脉搏。
抬眼望去,浩渺江面,烟波澹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