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撅着腚,几乎是半蹲半爬地往下出溜,时不时被刺藤刮到衣服裤子发出哧啦声,他也就低头看一眼,继续闷头吭哧吭哧往下追。
野鸡扑腾着翅膀挣扎起飞的声音,羽毛刮擦树叶的沙沙声,还有二埋汰咋咋呼呼的骂声。
像钩子一样牢牢钩着他们的神经,三人铆足了劲,一门心思往山坡下撵。
这坡陡得邪乎,冲到一半,脚底下那些被山雨淋透了又暴晒过的浮土和碎石滑得要命。
前头的陈光阳还好,灵巧得很。
后面的二埋汰可遭了老罪了。
他冲得太猛,下坡的惯性加上脚下打滑,他那粗壮的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
“哎哟我……”脚下一个彻底的空溜,整个人重心往前一扑,像个大号油桶顺着陡坡就骨碌骨碌滚了下来!
手里那支半自动都差点脱手甩飞出去。
“二埋汰!”三狗子惊呼一声,下意识想伸手去捞一把二埋汰挥舞在半空的一条腿。
结果他这一弯腰,本来脚下就不稳当,重心也跟着歪了!
“啊呀!”一声,三狗子也跟着一个踉跄,身子歪斜着,“哧溜”一下,直接被陡坡铲飞了,也跟着滚落下去。
就这么前头人撞人,后头坡铲人,三个人像三颗失控的炮弹,裹挟着泥土、断草和小石子。
连滚带爬、劈头盖脸地从这又高又陡的山坡上打着旋儿冲了下来。
眼前骤然一亮,高耸的树木被抛在了身后。
强烈的阳光泼洒下来,刺得刚从幽暗林子冲出来的三人眼前发花,眯缝着眼。
几乎就在同时,“哗啦啦……”
“噗通!哗啦……”
一阵异常清晰的水声毫无征兆地撞进了耳朵!
“哎哟喂我的亲娘祖奶奶……”
“烫……烫屁股……”
“王婆子你水花儿溅我眼睛上了……”
紧接着,一片尖利到变调的、能刺破耳膜的惊叫声,像无数面破锣同时在耳边敲响!
“妈呀……!”
“啥玩意儿掉下来了!水怪啊……?!”
“俺滴娘!来人啊……有流氓……!!!”
陈光阳是第一个刹住滚落之势,勉强蹲住身子的。
他顶着满脸的草屑和泥点,只觉眼前一片水光晃眼,耳膜里是女人高亢尖锐的嘶喊。
他用力甩甩头,让发花的眼睛聚焦。
好家伙!
山坡底下,根本不是什么山涧溪流,而是一片被洼地天然围合出来的水泡子!
水面不算太大,但看起来挺深,水质有些泛绿发暗,靠岸边有些浑浊,水面上浮着些半枯的水草叶子和落叶。
此时,水泡子靠近他们滚下来的这半边浅滩,水深顶多到大腿根,正泡着几个老娘们!
离他最近的那个,黑黄的脸上满是惊恐的褶子,光溜溜的肩膀头子在阳光下晃眼,胸前勉强贴着两片湿布,下半身浸在水里。
另外几个也差不多,都是刚解开头巾,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身上就剩下一点勉强遮羞的玩意儿,在水里扑腾着躲闪,激起大片水花。
更靠水泡子中间一点的地方,还有两个老娘们,原本大概在泡深水,被岸边的惊叫吓得够呛,正奋力往这边扑腾,脸上都是懵然和恐慌。
陈光阳一下子懵逼了!
饶是他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生死搏杀,猛地撞上这么一出。
大脑也如同被一柄大锤砸中,嗡的一下,有那么零点零一秒是彻底空白的。
就在他愣神的这闪电般的瞬间,旁边又是“噗通……哗啦啦”一声更大的水响!
是三狗子!
这小子跟个秤砣似的砸进岸边浅水里,水花直扑陈光阳半身。
三狗子在水里拼命扑腾了几下才站起来,浑身精湿,跟个落汤鸡似的,脸上水淋淋的,惊魂未定,眼神茫然又呆滞,脸上、脖子上还沾着几片枯树叶。
他傻乎乎地看着眼前这一大群惊恐的女人,好像还没弄明白自己掉进了什么地方。
最离谱的是二埋汰。
这家伙运气“爆棚”,刚才滚落的速度最快,居然直接越过了浅滩的缓坡,“咚”一声,像头扎猛子的黑熊,脑袋直接怼进了水泡子岸边更深处一片厚厚的水草窝里!
就剩下两条粗腿还在浅滩淤泥和水草间乱蹬。
下一秒,那水草窝剧烈地蠕动起来。
“哗啦!”一声巨响,水草混合着黑漆漆的淤泥,像炸开的泥浆火山喷发出来。
二埋汰的脑袋从淤泥、水草和混浊的水花中猛地拱了出来!
他狼狈地甩着那颗全是烂泥巴、头顶还顶着半片枯叶和几根水草的脑袋,“呸!呸呸!”疯狂地往外吐着嘴里的臭水和烂泥。
等他艰难地把视线从糊住眼睛的泥浆里弄开一条缝。
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他那张糊满了稀泥的大嘴一下子张得能塞进一个鹅蛋,眼珠子瞪得比牛铃铛还大,整个人石化当场,彻底傻了。
水泡子里先是一瞬间死寂般的凝固,只剩下水波晃荡的哗啦声和二埋汰疯狂往外吐泥巴的“呸呸”声。
紧接着,像是往烧红的铁锅里浇下了一大瓢滚烫的热油……
炸了!
离二埋汰最近的那个黑黄脸、一脸褶子的老娘们首当其冲。
惊恐过后是巨大的羞愤!
她刚才是坐在浅水处撩水擦洗,被这混身淤泥的“东西”拱出来的动静溅了一头一脸。
她看着二埋汰那滑稽又恶心的样子,再看看自己湿透的身子,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挨千刀的瘪犊子!老娘跟你拼了!”她尖叫着,抄起浮在她身边水里、原本泡着打算洗的花布脸盆……
使出全身力气,朝着二埋汰那颗刚甩完烂泥巴、还没完全清明的脑袋,劈头盖脸地就狠命砸了下去!
“当……!!!”
这一声响亮得如同寺庙里敲钟!
又沉又闷!
那红脸盆在二埋汰的脑袋顶上重重蹦跶了一下,然后才打着旋儿“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留下盆底浅浅的凹陷和二埋汰头顶上一个更深的红圈。
“哎呦我草!”
二埋汰正忙着吐泥巴和眨巴眼睛试图看清环境呢。
被这突如其来的“铁头功”砸得眼前金星乱舞,脑袋里嗡嗡嗡嗡嗡嗡。
跟钻进一千只蜜蜂似的。
他刚下意识捂住头,想喊一声都发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