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字排成一朵梅,梅心空着,等我们往里头种新种子,
莲花师姐把茶盏一倾,白莲心滑出来,刚好落在“不”字的那一横上,
夏夏从怀里摸出三粒赤豆,豆皮裂口,裂得极细,一粒放在“必”字的钩里,一粒嵌在“回”字的方框,最后一粒搁在“头”字的点上,
琳琅把草蚱蜢放在“须”字旁——石钵边缘刚好有一道凹,
蚱蜢须一颤一颤,挠得“须”字那一撇微微发痒,痒得字口轻震,震下一撮细土,土落在草根,
甘白蹲在最后,月白袍摆铺成一小片月影,影里他把我裙带那枚雾珠解下,放在“回”字中央,珠一碰土,立刻化成一缕几乎看不见的水汽,汽顺着字口渗进去,
我低头认真专注的看着“必”字,那一撇正贴着我鞋尖,鞋尖上早先被豆沙霜花溅湿的痕迹还在,如今被土一沾,变成一朵五瓣小泥花,瓣瓣朝前,
下意识弯腰,用指腹把泥花轻轻抹平,抹得极轻,却听见“沙”一声——是石钵在笑,笑我“多此一举”,笑完便安静,安静得能把“放心”两字嵌进草缝。
莲花师姐把空茶盏倒扣,盏底朝天,
指尖在盏底画一圈,圈住我们五人影子,影子被日头压成一朵薄梅,梅心正是那只草蚱蜢,蚱蜢须翘起,翘成“出发”。
“字已朝天,”她说,“咱们该下山,把新句子带回州府,让回廊下的蕉叶也学一学——怎么把不字读成甜。”
商议结束,我们迅速起身,却无人先转身,只让日头把影子一点点拉长,长得能把“回头”两字拉成“向前”。
这一刻,风从草尖掠过,掠过石钵,掠过白莲心,掠过赤豆,掠过雾珠留下的小凹,最后掠过我裙带,带起一缕极轻的“沙”,
寄件人:旧校场;
收件人:明天;
内容:不必回头,已签收。
而我们五个人一前四后,影子在草上叠成一条线,线头是石钵,线尾是州府,线中间,是刚被阳光翻了个面的“以后”。
草声一路替我们数步,数得极轻,数到“十八”时,我听见身后极轻极轻“啵”一声——
回头,却见那株红豆蔻不知何时已长在校场边缘,蔻果炸开一粒,红得刚好,像给“不必”点一个极小的逗号,逗号里藏着“向前”,
我随即笑了笑,把笑含在舌尖,含成一枚早春的芽,芽上翘着“姐妹”两字,翘得极轻,却翘得整座山都悄悄侧身,让我们过去。
而州府的回廊比去时更矮了半寸,廊檐被午后的日头压出一层极薄的汗,汗顺着瓦沟滑,滑到蕉叶背,蕉叶便一颤,
甘白走在最前,月白袍角掖在腰带,露出后颈一层细汗,汗被阳光一照,照出一弯极小的虹,虹尾刚好落在我鞋尖,
走了一小会儿,忽然停步,停得极轻,
廊心,那株红豆蔻不知被谁移栽进一只青花瓮,瓮壁裂一道冰纹,纹里嵌五粒赤豆,赤豆尖翘头,翘成“欢迎”二字。
蔻果正一粒粒炸,炸得极克制,——砖缝里还蹲着晨烟未散的“别急”
夏夏“噗嗤”先笑,笑声比蔻果还轻,却笑得把盘古斧往怀里一揣,斧柄刚好压住她胸口那粒“团圆”,压得她眼角发潮。
“有人比咱们急,”低声说,“连豆蔻都提前搬家,怕我们找不到回来的路。”
说着,夏夏指尖一弹,一粒刚炸出的红豆滚到我鞋尖,滚得极慢,慢得能把“到家”两字滚成一颗珠,珠停住,
琳琅蹲下去,把草蚱蜢放在蔻果下,蚱蜢须一颤,挠得蔻枝轻晃,晃下一缕极细的甜,甜刚落地,就被她反手接住,接在掌心,
“跳跳说,”她仰头看我,“它想在新土上先跳一跳,跳给咱们看——跳完就长大,长成草,长成树,长成回廊,长成咱们。”
我伸手,把她发梢那一点蔻红轻轻拂掉,拂得极轻,却把她拂得一笑,笑出两个小涡,涡里旋着“十八”,旋得极慢,慢得能把“年”字旋成一片薄荷叶,贴在心口,凉得刚好。
莲花师姐把茶盏重新斟满,盏是方才校场带回来的那只,盏底仍扣着,如今翻正,盏心一圈极细的白,
于是,她把茶递给我,却不松手,只让两盏沿轻轻相碰,碰出“叮”一声,碰得极轻,却把我指尖碰出一道暖流,流沿掌纹一路滑到腕心,刚好停在当年射日弓留下的薄茧旁,
“喝一口吧,蝉姐”她低声说,“把山里的风咽下去,让风在胸口先练一遍放下,再练一遍提起。”
我听后,饮尽,茶是淡的,淡里却浮一粒赤豆皮,皮在齿间“咯”一声,
璐璐大姐在最后,把竹篮搁在廊心,篮柄铜铃轻晃,晃得极克制,
篮里,五只小陶盏被重新排过:
——赤豆沙已空,盏底却留一圈极细的红线,线是豆沙自己画的,画成“回”字;
——柳叶簪被翻过来,簪尾那滴晨露仍在,露被日头一照,照成一颗小星,星对准我,像对准“归途”;
——半片昆仑镜被重新合起,镜背那道赤豆枝如今对准廊外,枝上五粒豆,豆尖翘头,翘成“姐妹”;
——白披风被折得更小,方整如一本经,领口那朵莲心红豆却翘得更高,高得能把“我很好”递到檐口;
——空盏前,艾草灯重新点着,火苗仍是绿的,绿得刚冒头,就被蔻果的甜弯成一只小指,指着我们,指得极轻,却把我眼眶指得发热。
忽然从篮底摸出一只新绣的锦囊,囊是月白绢,绢角绣赤豆枝,枝上只三粒豆,却绣得极饱满,
锦囊递到我掌心,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却在我指窝压出一道温痕,痕是“收好”两字,痕一出口,就被廊下风收走,收得极轻,
这时候,我低头,指尖挑开锦囊——里头是一小撮校场的土,土中埋一粒白莲心,莲心被日头晒得半干,却仍翘一点头,翘成“出发”。
“带着,”璐璐大姐低声说,“把不必回头种在交州的州府,种在回廊,种在井栏,种在蕉叶,种在咱们。”
我合囊,把它贴在心口,刚好压在昆仑镜银线上,线被土一暖,暖成一道极细的脉,脉里跑“姐妹”两字,跑得极轻,却跑得整座回廊都悄悄侧身,让出一条更宽的影子。
廊外,蔻果又炸一声“啵”,炸得极轻,却炸出一点新甜,甜刚冒头,就被我们五人同时含住,含成一枚早春的芽,芽上翘着“回家”两字,翘得极轻,却翘得交州城都悄悄屏息。
甘白率先转身,月白袍被风掀起一角,袍角那朵莲心红豆正对我,
我抬脚,鞋尖刚跨过门槛,便听见身后井绳“咯吱”一声,又放下半寸,
这时候风从廊檐落下,落在我裙带那枚新锦囊上,囊轻一颤,颤成一句极轻的旁白——
“走吧,去把不必回头种在下一口呼吸里,让甜自己发芽,让姐妹自己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