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婉的药杵 “当啷” 砸在青石药碾上,靛蓝色的药末腾起细雾。她耳尖微动,山风裹着的松涛里,那声枯枝断裂的脆响像根冰锥扎进耳膜。“是西峰方向!” 她拽起月白道袍的下摆,鞋尖在青苔遍布的石阶上打滑。
师兄的身影已掠过三清殿的朱红廊柱,灰布道袍被风掀起边角。他常年握针的手指关节泛白,攥着檐角垂下的铜铃绳 —— 那是他们约定的警示信号,此刻铜铃却纹丝不动,只有后山传来隐约的石块滚落声。
林小婉追到崖边时,正撞见苏瑶右手腕翻转的弧度。还阳草的绛红色花瓣在暮色里像簇跳动的火焰,根茎上挂着的泥块正簌簌坠落。“师父!” 她的声音撞在岩壁上弹回来,惊得几只夜枭从岩缝里扑棱棱飞起,翅膀扫过她汗湿的鬓角。
苏瑶的喉间溢出闷响,左手抠着的岩缝突然迸出裂纹。她看见林小婉裙角沾着的艾草汁 —— 今早师妹还在药房里抱怨,说新采的艾草太嫩,熬出的药汁总带着青涩。这念头刚闪过,右肩的旧伤就像有群蚂蚁在啃噬骨头,三年前被毒蛇咬伤的疤痕突然发烫,沿着经脉窜向心口。
“抓紧野藤!” 徒弟的吼声震得崖边的野菊颤抖。他腰间的药囊撞在凸起的岩石上,里面的银针盒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他脚边的铁链在日光下泛着冷光,那是去年冬天加固的安全绳,此刻却被苏瑶为省时间解开的活扣绊在灌木根上。
林小婉突然想起三天前的子夜。她端着熬好的当归汤进苏瑶的丹房,看见师父正对着铜镜挑右肩的旧痂。昏黄的油灯下,那道蜿蜒的疤痕像条僵死的蛇,是十年前为救山脚下被山洪困住的樵夫时,被锋利的岩石划破的。“师父...” 话没说完就被苏瑶按住手腕,她掌心的药油带着薄荷的清凉。“等救了李大户家的独子,我再好好养伤。” 苏瑶当时这样说,指尖还在药书上圈出还阳草的图谱。
崖壁的湿滑突然加剧,苏瑶的左脚在岩缝里打滑。她看见谷底腾起的瘴气正像潮水般漫上来,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的记忆突然冲破闸门 —— 师父趴在颠簸的板车上,胸口的血浸透了杏黄色的道袍,手里却死死攥着给瘟疫村庄的药方。“瑶儿,记住...” 师父咳着血沫,枯瘦的手指抓住她的手腕,“还阳草能活死人,可采它的人要是没了命...”
“师父!铁链!” 徒弟已经将铁链抛了下来,铁环撞击的脆响惊断了苏瑶的回忆。她腾出右手去抓铁链的瞬间,还阳草的根茎突然从掌心滑脱半寸。这株在医书里被称为 “起死回生草” 的灵药,此刻叶片上的露珠正顺着她的指缝滴落,像串晶莹的泪。
林小婉突然跪在崖边,手指抠进坚硬的岩缝。她看见苏瑶锦袍下摆撕裂的口子 —— 那是去年在山涧采药时被荆棘勾破的,师姐总说缝补会磨到皮肤,不如就这么敞着。山风卷着雨丝扑面而来,她突然想起今早晾晒的草药还没收,那些专治跌打损伤的接骨木怕是要被淋湿了。
苏瑶的视线开始模糊,铁链的寒光在眼前晃成一团。她听见谷底传来的溪流声,像极了师父临终前的呼吸。那年她才十四岁,守在师父床前,看着油灯的火苗舔舐灯芯,把师父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医者的手...” 师父枯槁的手指搭上她的脉搏,“既要能拿手术刀,也要会握绣花针。”
“抓紧!” 徒弟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的帽子已经歪斜,平日里束得整齐的发髻散下来,沾着崖边的泥土。铁链突然绷紧,苏瑶的身体在空中荡了半圈,还阳草的花瓣扫过她的脸颊,带着山野的清香。
林小婉突然想起药房里的铜秤,秤杆上的刻度被岁月磨得发亮。师父在时总说,医者称量药材要准,称量生命更要慎。此刻她看着苏瑶悬空的身影,突然明白师父说的 “惜命如金”,原来不是贪生怕死,而是要活着才能继续救人。
崖壁的裂纹突然扩大,苏瑶感觉左手的指甲盖要被掀翻。她看见徒弟的草鞋在崖边打滑,看见林小婉正用牙齿咬着铁链的另一端 ——林小婉的门牙缺了个小角,是小时候为抢药书摔在石阶上磕的。还阳草的根须突然从掌心抽出,她下意识地收紧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