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生死劫(2 / 2)

“松手!” 徒弟的吼声里带着绝望。他看见苏瑶右手的血正顺着还阳草的茎秆往下流,染红了绛红色的花瓣。那抹血色让他想起十年前,师父的血滴在药碾上的样子,也是这样红得刺眼。

苏瑶的意识在清醒与模糊间摇摆。她听见林小婉在唱小时候的童谣,那是师妹刚上山时,她教的安神曲。山风突然转了方向,将崖顶的药香送进她的鼻腔 —— 是川芎和当归的味道,是她今早特意为林小婉熬的调理汤药。

铁链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师兄的身体被拽得向前倾。他看见苏瑶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但风声太大,他听不清。直到多年后某个雪夜,林小婉才告诉他,那天师父说的是:“把还阳草带给李大户。”

当苏瑶的身体终于被拉上崖顶时,还阳草的花瓣已经蔫了大半。林小婉抱着她瘫软的身体,发现师父的锦袍后背磨出了个洞,露出的皮肤上,旧伤与新痕交叠在一起,像幅刻在血肉上的地图。师兄正用银针扎向苏瑶的人中,他颤抖的手指让林小婉想起,当年师父就是这样,用最后一丝力气为他们三人诊脉。

山月升起来时,苏瑶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看见林小婉捧着的还阳草被泡在清水里,绛红色的花瓣重新舒展开来。“小婉的保鲜法子越来越好了。” 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笑意。思贞正在熬药,药罐里咕嘟咕嘟的声响里,林小婉突然听见他低低的啜泣声。

晨光漫进丹房时,苏瑶的指尖终于有了温度。林小婉趴在床边睡着了,脸上还沾着草药汁。张思贞将刚煎好的药碗放在床头,看见苏瑶右手手心里,还阳草的根须在她的掌纹里留下了浅浅的红痕,像条新生的脉络。

烛火在黄铜烛台上明明灭灭,将苏瑶的影子投在斑驳的木墙上,像幅流动的水墨画。她握着银针的右手悬在半空,针尖悬而未落,在泛黄的《神农本草经》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林小婉数着师父袖口磨出的毛边,那处布料已经薄如蝉翼,是常年攥着药锄与银针磨出的痕迹。

“看这金脉草的根系。” 苏瑶忽然将书页转向弟子们,烛光下能看见她指腹的薄茧,“须根呈网状分布,每根细如发丝的根须都连着地气。采挖时要用竹刀顺着岩壁肌理剥离,若是用铁器,便会损伤元气。” 她说话时,右肩微微倾斜,林小婉注意到师父今日换了件月白色道袍,袖口刻意缝了层厚布,想必是为了遮掩崖壁留下的新伤。

张思贞研墨的动作顿了顿,砚台里的墨汁泛起涟漪。他看见师父鬓角的白发比上月又多了些,那缕格外醒目的银丝垂在耳后,根部还沾着点深褐色的药渣 —— 定是今早熬制生肌散时不小心蹭上的。窗外的夜风吹动药篓,还阳草的清香混着艾草味飘进来,让他想起三天前在崖底闻到的气息,那时师姐的血滴在草叶上,也是这般带着苦涩的腥甜。

“记得二十年前,你们师祖为采金脉草,在西峰崖壁守了整月。” 苏瑶放下银针,指尖轻轻叩着桌案,“他总说,药材有灵,需得顺天时、应地利。就像这还阳草,非要长在阴阳交汇的崖缝里,多一分日照则叶枯,少一分水汽则根腐。” 她忽然停住,目光落在窗台上的青瓷瓶上,那里插着支干枯的还阳草,是十年前救李大户之子时留下的。

林小婉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案几上的药碾,想起今早整理药房时,发现师父的药箱里多了个新伤药包。当归与血竭的气息透过棉纸渗出来,和她右肩旧伤用的药味如出一辙。“师父,” 她忍不住开口,声音被烛火烘得有些发颤,“您昨日换药时,伤口是不是又裂开了?”

苏瑶正在研磨的动作没停,药钵里的珍珠粉泛起莹白的光泽。“皮肉伤罢了。” 她语气平淡,却在转身时牵动了左肩,道袍下的肩胛骨微微凸起。张思贞突然想起昨夜起夜时,看见师父的窗纸上映着推拿的影子,月光下她正用活络油按揉右肩,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檐下的铜铃突然轻响,夜风卷着片枯叶撞在窗棂上。苏瑶抬头望向窗外,墨色的夜空里嵌着疏星,像极了她药箱里那些银针的针尖。“明日卯时出发,” 她将银针别回铜盒,“带好竹篓与麻绳,西峰北坡的金脉草该到采收时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