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连锁反应(2 / 2)

赖大终于对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厮抬了抬下巴。

其中那个名唤狗儿的瘦小家仆最是灵巧,应了声“是”后,便搓搓手退后几步,猛一蹬墙,狸猫似的攀上了丈高的院墙,眨眼便消失在青瓦之后。

墙内传来落地的轻响,继而又是长久的寂静。

赖大在门外踱了两步,忽听得门闩“哐当”一声从内里脱落。

狗儿苍白的脸从门缝里探出来,声音发颤。

“管家……屋里头不对劲,像是遭了洗劫。”

赖大心中一沉,推门而入。

但见小院荒凉,积雪未扫,枯败的藤蔓缠着半截歪斜的晾衣杆。堂屋的门虚掩着,他伸手推开,一股混杂着香灰和霉尘的气味扑面而来。

屋内景象狼藉,八仙桌倾倒在地,香炉翻扣着,灰白的香灰泼洒了一地,踩上去软绵绵的。

几张破旧的黄符纸散落在墙角,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他阴沉着脸,径直走向东边的卧房。

房门一推就开,里面的情形更是不堪。

樟木衣箱大敞着,只剩下几件看不出颜色的粗布褥子胡乱塞着。

妆台上空无一物,连那面马道婆平日当宝贝似的、照人影都模糊的铜镜也不知所踪。

炕上的铺盖卷被掀开,露出光秃秃的炕席。

“都搜过了?”

赖大问跟进来的狗儿。

“搜过了,管家。”

狗儿忙不迭地回话,声音还带着慌。

“炕柜抽屉全都抽出来了,值钱的家伙什半件不剩。”

“连、连灶房那口熬药的小铜锅都不见了。”

赖大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积着薄灰的炕沿。

这分明是卷逃之象,而且走得匆忙又彻底。

就在此时,赖大的指尖忽然在破旧的枕席下触到一小片异样的硬挺。

他掀开那油腻的枕头,底下赫然是一张借条。

抽出来展开,是一张笔墨清晰的借据。

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立借契人赵姨娘,今借到马道婆纹银一千两整,按年三分行息”,落款处按着一个猩红的指印,日期正是不久之前。

纸角还粘着几根灰白的猫毛,在从破窗棂钻进来的穿堂风里轻轻颤动。

活见鬼,赵姨娘怎么会借马道婆的银子呢,这马道婆又去了哪呢。

就在赖大疑惑之时,却听得小厮狗儿再度惊呼一声。

“管家,管家,有新发现。”

闻听此言,赖大赶忙来到了堂中。

“怎么了,怎么了,发现什么了。”

“管家,您看啊。”

赖大顺着狗儿手指方向看去,只见正堂桌腿与墙壁的缝隙里卡着两团扎手的物事。

赖大俯身抠挖,指尖触到干枯草梗,当捡起来一看后,发现这竟是两个三寸长的糙黄草人,以污浊的麻绳紧紧捆缚,心口密密麻麻扎满乌黑的钢针。

赖大颤抖着将草人捧到窗前,借着灰白的天光辨读。

一个草人胸前糊着块通灵宝玉形状的碎布,背后朱砂写着“贾宝玉丙戌年庚寅月壬午日丙午时”;另一个缠着明黄丝线,赫然标注“贾元春甲申年壬申月壬戌日辛亥时”。

针孔处渗出暗褐色的污迹,散发出血腥与草药混合的诡异气味。

赖大顿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手一抖险些将草人跌落。

难道说居然会是这马道婆施展邪术害的贾宝玉嘛。

可这是为何呢,赖大心中十分疑惑。

贾老太太年年舍香油钱,王夫人前日才赏了这婆子一匹杭缎。

荣国府待她可谓仁至义尽,她为何下此毒手。

赖大盯着草人胸口密麻麻的针眼,忽然想起方才袖中那张千两借据,赵姨娘的名字像淬毒的针般刺进脑海。

莫非是、赖大不敢再想,只将两个草人死死攥在掌心,枯瘦的手背青筋暴起。

窗外忽传来乌鸦凄厉的啼叫,惊得他猛一哆嗦。

顾不得多想,赖大赶忙折返回了荣国府,他必须尽快把此事禀报给贾老太太和王夫人。

对于贾宝玉的死活,赖大其实并不关心,贾宝玉不过是个废人而已,也就仗着贾老太太和王夫人的宠爱,在府中有点地位。

可贾元春千万不能出事啊,贾元春是整个荣国府的靠山,她若是有个好歹,荣国府肯定要衰败。

对于赖大而言,他就是趴在荣国府身上的一条寄生虫。

荣国府越好,他就能更好的从荣国府身上吸取营养。

荣国府若是垮了,他可就没得吸血了。

大半个时辰后,赖大回到了荣国府。

王夫人和贾老太太看着赖大带着两个小厮回来,没见马道婆的身影,不由得眉头紧皱。

贾老太太很是不满打量了赖大一眼。

“赖大,怎么回事儿,怎么就你们回来了,马道婆呢,为何没将她请来。”

赖大垂首跪下,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在昂贵的金丝绒地毯上洇开深色的圆点。

他从怀中缓缓取出一个用灰布紧紧包裹的物事,动作迟缓得仿佛托着千斤重担。

布包展开,露出那两枚扎满乌黑钢针的糙黄草人,以及那张按着猩红指印的千两借据。他将这两样东西高高举过头顶,手臂因恐惧而微微颤抖。屋内烛火猛地一跳,映得草人身上“贾宝玉”“贾元春”的朱砂字迹如鲜血般刺目,钢针在光影下泛着阴冷的寒光。

“小的赶到时,马道婆宅邸已人去楼空。”

赖大的声音干涩发颤,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

“院门紧锁,呼之不应。小的不得已令小厮翻墙而入,但见屋内箱笼大开,贵重细软尽数不见踪影,显是卷逃之象。”

“四下搜寻,只在、只在卧房枕下搜得这些。”

王夫人猛地抢过草人,冰凉的钢针刺痛她的指尖。

待看清那八字与名讳,她喉间发出呜咽般的嘶声,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向后踉跄,幸得身后丫鬟死死扶住才未跌倒。

王夫人的目光死死钉在儿女的生辰八字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音。

贾老太太手中的龙头杖“咚”地一声重重砸在地上,老枯的手抓起那张借据。

纸页在她指间簌簌作响,她那双看尽沧桑的眼睛扫过赵姨娘歪扭的字迹和那枚刺目的红指印,瞳孔骤然收缩。

“把那个毒妇拖来。”

贾老太太的声音似淬毒的冰刃,每个字都带着凛冽的杀意。

“就拖到宝玉跟前!让她亲眼看看自己造的好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