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传递消息(1 / 2)

那如附骨之疽的忧心忡忡依然存在,却不再是纯粹的恐慌,而是转化为一种孤注一掷后的决绝与狠厉。

他深吸了一口初春依旧寒冽的空气,那份凉意直透肺腑,却也奇异地让他躁动的血液稍稍平复。

“阿福。”

萧钦言的声音在宫墙夹道间响起,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波澜,眼神已恢复了一贯的深沉。

等候在宫道尽头的府内老仆闻声,立刻悄无声息地迎了上来,垂手侍立。

“回府。”

“是,相爷。”

老仆人躬身应道,声音压得极低。

萧钦言踩着稳如磐石的脚步,登上候在承天门外那辆看似朴素却内藏奢华的马车。

车帘落下,将外界的光线与窥探隔绝开来。车厢内瞬间陷入一种带着檀香和陈年锦缎气味的幽暗。

随着车轮在青石御道上轧轧滚动,萧钦言闭目靠在车厢壁的软垫上。

方才于宫墙阴影下灵光乍现的方案,此刻在他精密如罗盘的脑海中迅速分解、重组、推演。

如同高手弈棋,每一步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对方的可能应对,自己的安全边际在哪里,他需要考虑的环环相扣。

北静王府,这个名字最终清晰地浮现出来。

四王之中,北静王在朝堂的人脉最深,心思也最为活络,与贾府过往密切,如今也必定最为惶恐。由他入手,风险最小,亦能最快辐射影响其他三王。

况且,北静王年纪相对较轻,比那些老顽固少了些顽固,多了些对时势的敏锐,更懂得如何在刀锋上跳舞。

马车拐入一条僻静的街巷,远离了皇城的喧嚣。

萧钦言睁开眼,从袖中摸出一个寸许长的特制铜管。

他并未书写,只是从贴身内袋里取出一枚私印小章,小心地蘸了点无色的印泥(实为特制药水),在铜管内壁某个极其隐蔽的位置,轻轻地、点了几下。

不同的位置,不同的点数,组成一个只有极少数心腹才知晓的复杂暗码。

这暗码并非直接指令,而是一个地点、一个时间的标记。

意味着在约定好的某处、某个时刻,会有绝对可靠的人,将“该说的话”传递给“该听到的人”。

萧钦言无声地将铜管旋紧,指尖冰冷。

做完这一切,他撩开车厢侧壁悬挂的厚重帘布一角,向外看了一眼。

车窗外,是神都傍晚街市开始点起的灯火,光影在萧钦言深不可测的眼眸里明灭不定,映不出丝毫情绪。

马车并未驶向位于内城的相府,而是拐入了一条更深的巷子,停在了一座不起眼的后门前。

很快,一个穿着不起眼灰色短袄的身影,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融入街角的暮色里,那枚小小铜管已消失不见。

风声呜咽着掠过宫廷的重重高檐,吹动着马车上的锦帘。

萧钦言放下了帘子,重新置身于车内的幽暗之中。

他摩挲着拇指上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扳指,冰凉的触感似乎在提醒他那条不容逾越的底线。

“四王,养寇自重。”

萧钦言低声自语,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

“此乃利刃,既可伤敌,亦能反噬……尺度……分寸……”

他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最终被车轮的辚辚声彻底吞没。

幽深的宫巷暮色四合,车轮滚动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冰冷的决心驶向远方,驶入这神都初春越发浓重的夜色里,也驶入一场即将在帝国另一侧边陲点燃的、足以改变朝堂格局的烽烟前奏。

远处城楼风铃叮当,隐约可闻,却在凛冽的寒风中显得格外寂寥萧索,仿佛某种预警。

两日后,荣国府,荣庆堂。

暮春的风,本该带着暖意,却吹不透荣庆堂内那层厚重的、几乎凝滞的阴寒。

浓得化不开的药味,苦涩地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

往日喧嚣笑语、儿孙绕膝的热闹恍如隔世,偌大的厅堂空寂冰冷,只有角落炭盆里偶尔爆出几点微弱的火星,如同垂死的叹息。

描金拔步床上,金丝帐幔半垂。

贾老太太歪在锦被堆里,身上搭着条明黄绫的薄被,面如金纸,双颊深深凹陷下去,眼窝青黑,一双曾看透世情、精明锐利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浑浊的绝望,无力地半阖着,仿佛连睁眼都耗尽了力气。

曾经支撑着赫赫扬扬两府门楣的精气神,已被连日来的打击抽空了,只剩下风中残烛般的虚弱。

赖大家的捧着刚煎好的参汤,小心翼翼地用小银匙吹凉了,凑到唇边轻唤。

“老祖宗,药好了,您用一点。”

贾老太太眼皮勉强抬了抬,嘴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只是厌烦地微微侧过头。

赖大家的犹豫了一下,不敢再劝。

就在这一片死寂中,门外传来一阵迟疑而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厅堂里回荡,格外清晰。

门帘被轻轻掀起,一个身着玄色道袍、形容萧索的身影踏了进来,来人正是贾政。

与数月前相比,贾政清减了许多,那身崭新的道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面上带着一种长久避世带来的疏离与灰败,眉宇间更是凝结着一团化不开的颓丧与憔悴。

自那次被御史弹劾“僭越兄长”、“治家无方”后,他羞愤难当,无颜面对世人,更厌倦了家中俗务倾轧,索性以“修行养性”为名,躲到了城外的玄真观,对外界之事充耳不闻,如同鸵鸟般将头埋进了沙砾。

此刻重返家门,走进这愁云惨雾的核心,贾政的脚步虚浮,眼神躲闪,甚至不敢直视病榻上的老母。

他并非无情,正是这深重的愧疚与无能为力的钝痛,让他此前一直龟缩。

贾宝玉已成了废人,声名扫地,他心中虽恨其不争,却也难掩一丝血脉牵连的复杂愁绪。

但真正将他从封闭的道观中逼出来的,是那个让他心疼如绞、辗转难眠的名字,元春。

他最乖巧懂事、最识大体的女儿。

为了家族荣耀,甘愿舍弃青春韶华,踏入那不见天日的深宫禁苑,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孤寂与煎熬,如履薄冰地为家族挣来一线荣光。

这份沉甸甸的牺牲,贾政午夜梦回时总是心疼不已。

可如今呢,那所谓的“圣眷隆恩”,竟不过是一场精心算计的阴谋。

元春封妃的余温尚在,省亲别墅还未完工,她便被一封了凤藻宫,幽禁深宫,失了心疯的流言在京中不胫而走。

贾政能想象女儿在那铁桶般的禁宫内孤立无援、精神崩溃的惨状。

这哪里是失心疯,分明是走投无路、痛彻心扉后的绝望啊。

一想到亲生骨肉被如此玩弄、利用,贾政便觉心如刀绞,一股翻腾的血气冲顶,让他眼前发黑。

更让他日夜难安的是预感到的更大风暴。

贾元春失势被囚,荣国府这棵大树,根基已被蛀空,枝叶已被狂风摧折。

皇帝的屠刀,已经悬在了头顶,随时可能落下。

大厦倾颓只在旦夕,覆巢之下焉有完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