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童阿福的膝盖早被灶膛余温焐得发红,耳后皮肤也浸出薄汗。
他仍保持着那个姿势——锅片贴在耳边,指节因用力发白。
第三天晌午,村头柳荫下的孩童们终于按捺不住,扎着羊角辫的小囡踮脚往灶房里瞅:“阿福哥还在玩哑锅呢?”
“昨儿我奶奶说,那锅根本不会说话。”穿补丁裤的小豆子吸着鼻涕凑过来,“是孙姐姐哄咱们玩的!”
阿福睫毛颤了颤。
他记得三天前那夜,锅片里明明有笑声、有粥香,还有“慢火熬粥,别烫着小朵的手”。
可从第一缕晨光爬上窗棂开始,锅片里就只剩空洞的嗡鸣,像被抽干了生气的风箱。
“骗人精!”小豆子突然扑过来要抢锅片,阿福本能地护在怀里。
陶片边缘硌得他胸口生疼,却比不过眼底泛起的酸意——原来最疼的不是被怀疑,是他自己也开始不确定:“是不是……我耳朵坏了?”
灶房外的议论声像针,细而密地扎进孙小朵的耳膜。
她蹲在院墙上啃桃,红桃汁顺着下巴滴在青布裙上,倒像朵开败的桃花。
萧逸不知何时凑过来,手里转着片梧桐叶:“他们说你骗小孩。”
“骗吗?”孙小朵把桃核往嘴里一抛,又稳稳接住,“我小时候偷老君丹,他说‘小祖宗别碰那葫芦’,我偏碰,结果葫芦里真蹦出个火麒麟——你说,是葫芦显灵,还是他藏了后手?”
萧逸笑了,指尖点在她额头:“所以现在问题不是锅哑了,是人心先闭了耳朵。”
话音未落,阿福的抽噎声混着小豆子的尖叫撞出灶房。
孙小朵从墙头弹起来,落地时带翻了门口的竹筐,茄子滚得满地都是。
她蹲下身,把阿福护在臂弯里,对着小豆子挑眉:“谁说锅不会说话?我这就给你们变个戏法。”
她从袖中摸出半块陶勺——是母亲当年煮花果山野桃羹用的,边沿还沾着褐色的桃渍。
陶勺轻轻搁在锅片旁,孙小朵蹲下来与阿福平视,指节叩了叩陶勺:“听锅说话要配这个,就像听故事要配瓜子。你试试,先把耳朵贴在勺柄上。”
阿福颤抖着换了姿势。
陶勺的温度顺着耳郭渗进来,是温温的,像有人用掌心焐过。
他忽然听见细碎的响动——不是幻觉,是米在锅里打滚的“扑噜”声,是柴火噼啪炸开的火星,是个女声哼着跑调的山歌:“小朵莫急,粥要慢慢熬……”
“我听见了!”阿福猛地抬头,眼泪糊了满脸,“是奶奶的声音!”
院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小豆子缩着脖子往后躲,被孙小朵一把拎住后衣领:“现在信了?”小豆子吸了吸鼻子:“那、那为啥我刚才没听见?”
“因为你光想着挑刺,没想着听。”孙小朵捏了捏他的脸,抬头时正撞进萧逸似笑非笑的眼。
她冲他挤挤眼,后者微微颔首——信力的波动正在回升,像春溪破冰,带着细碎的光。
萧逸的计划比孙小朵更早一步。
他蹲在村塾的青石板上,抱着头直哼哼:“怪了怪了,我咋记不起那年大旱的事了?”正在玩弹珠的孩子们“哄”地围过来,扎羊角辫的小囡跺着脚:“萧哥哥骗人!那年你还帮我举着‘雨落东坡’的旗子呢!”
“我爹说,他烧饭时光顾着念咒,锅都烧糊了!”小豆子扒开人群挤进来,“锅底黑得能当墨用!”
“我娘说,她把最后半升米都倒进锅里了!”另一个孩子踮脚喊。
萧逸闭着眼,指尖在石缝里轻轻敲——这是“无形之引”的起手式。
孩子们的声音像散落的星子,被他的意识串成银河,顺着村外东岭的老桃根脉往下钻。
老桃树的须根在地下舒展,将这团光热喂给藏在深处的桃核。
与此同时,南天门食堂的火塘边,韦阳的油灯在菜单上划出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