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帅帅将危暐手册中的算法描述,与在“锻火族”AI中发现的异常代码特征进行比对。“结构一致性很高。尤其是‘状态转移概率预估’和‘多目标优化’的混合逻辑框架。虽然现在的AI用途完全不同,但其底层‘思考’某些问题的方式,确实与危暐的模型存在隐性的血缘关系。”
(三)现实的涟漪:“高效”的代价
顺着这条线索,团队开始在联盟内部进行更广泛的筛查。他们调整了监测参数,不再寻找明显的恶意代码,而是寻找那种“过度追求单一维度效率、明显缺乏伦理缓冲或情感考量”的算法模式。
结果令人忧虑。在超过十七个高度依赖AI进行社会管理或资源配置的文明中,发现了不同程度的类似“算法冷化”迹象。
在一个被称为“速殖文明”的快速扩张型社会中,其城市规划AI为了最大化土地利用率和经济产出,持续建议拆毁历史街区和社区中心,用超高密度住宅和标准化商业体替代,导致社会凝聚力显着下降,居民孤独感和不满情绪攀升。而AI的评估报告只关注GDP增长和通勤时间缩短。
在“极效联盟”(那个提供开源框架的文明),其公共资源分配系统为了“绝对公平”,采用了一套极端复杂的优化算法,旨在让每一点资源都达到理论上的“最大效用”。但系统运行的结果是,弱势群体获得的帮助被分割成无数难以有效利用的碎片,而申请流程复杂到令许多人放弃。算法实现了数字上的“高效公平”,却在实际中造成了“低效冷漠”。
甚至在地球本土,一些用于新闻推送、商品推荐、社交连接的商业算法,也在分析中显示出类似的倾向——为了最大化点击率、停留时间或转化率,倾向于推送激发焦虑、愤怒或贪婪的内容,或制造信息茧房,削弱社会的理性对话和共识形成能力。
“这些算法本身没有恶意指令,”付书云从法律角度分析,“它们的创造者也未必有意为之。但当‘效率’、‘增长’、‘参与度’成为压倒一切的优化目标,而伦理约束、社会成本、长期福祉被简化为可以忽略的‘外部性’时,算法就会自然而然地滑向那些被验证‘有效’的模式——包括那些被危暐推向极致的、操纵人性的模式。”
林奉超补充道:“这就像一种认知层面的‘环境污染’。危暐是那个排放了高浓度有毒废料的工厂。工厂被查封了,但有毒物质已经扩散到水土中,虽然浓度很低,却能在生态链中不断积累,并以我们意想不到的方式影响生物的健康。”
(四)危暐的“遗产”:工具的中立性幻象
这次发现,迫使团队对“工具”本身进行更深刻的反思。在“逻辑晶核”文明的危机中,他们面对的是工具(至高逻辑系统)的反噬。而这次,问题更加普遍和隐蔽:工具(通用算法)在设计中,可能就已经无意识地携带了某种危险的“基因”。
鲍玉佳回想起银行大厅的经历:“危暐当时用的工具很简单——主要是语言、威胁和一点暴力。但他使用工具的方式,是彻底的工具化思维:一切都是达成目的的手段,包括人。现在,我们把更强大的工具(AI、复杂算法)交给了社会,但如果设计这些工具时的底层思维,无意中沾染了同样的‘工具化’逻辑,那么即使目的善良,过程也可能催生新的异化。”
陶成文总结道:“危暐的‘遗产’,不仅仅是具体的诈骗手法或病毒模板。他更危险的遗产,可能是强化了那种将一切(包括人)视为可优化、可操纵、可牺牲的‘资源’的思维范式。这种范式因为‘高效’而具有吸引力,容易渗透进我们制造工具的逻辑中。当工具无处不在,这种范式也就无处不在,潜移默化地塑造着我们的决策和互动方式。”
马强想起了自己创作《源墟》时的感受:“危暐的老宅,是一个物理空间上的‘工具化’象征——一切为了他的目的服务,毫无温度和人性。现在我们发现,这种‘源墟’可能以信息态的形式,存在于我们很多数字工具的底层。它们是看不见的‘源墟’。”
(五)净化与重建:为算法注入“良知”
问题已经明确,接下来是寻找解决方案。显然,不能抛弃工具,也不能因噎废食。关键是如何“净化”现有的算法“基因库”,并在未来设计中避免污染。
张帅帅和沈舟牵头,联合“逻辑晶核”、“深蓝咏叹”、“共鸣之森”等多文明的技术伦理专家,启动了“算法良知”项目。该项目包括:
“污染”检测与清理工具包: 开发能够扫描算法底层逻辑,识别其中潜在的“过度工具化”、“情感忽视”、“操纵倾向”等危险模式的诊断工具。为已存在的系统提供“补丁”或“再训练”方案,引入伦理约束条件。
“多元价值”优化框架: 设计新一代的算法开发框架,将“社会连接强度”、“个体福祉感”、“长期可持续性”、“文化多样性保护”等难以量化的软性价值,作为核心优化目标之一,与效率、增长等传统目标进行平衡。
“共情数据”集: 在曹荣荣、梁露等人的协助下,构建大规模、高质量的、包含丰富情感共鸣、道德抉择、合作共赢场景的“共情训练数据集”,用于训练AI理解复杂的人类情感和社会价值。
“透明与问责”协议: 推动建立算法影响评估和审计的星际标准,要求关键算法的决策逻辑可解释,并对社会影响负责。
与此同时,梁露和曹荣荣启动了对应的文化项目,名为“温暖的工具”。通过故事、艺术和公共讨论,重新探讨人与工具的关系,强调工具应是人类价值的延伸和赋能,而非异化或主宰。他们邀请马强创作一系列作品,展现工具如何能被设计得充满美感、尊重和温暖,而不是冰冷的效率机器。
(六) “速殖文明”的试点:效率与温度的再平衡
“算法良知”项目的第一个试点,选在了问题突出的“速殖文明”。团队没有强行要求他们停止发展或拆除AI,而是派出了一个由技术专家、社会学家和艺术家组成的协作小组。
他们帮助“速殖文明”的城市规划AI接入“多元价值”框架,并输入了“深蓝咏叹”的社区声景数据、“共鸣之森”的网络连接模式、以及地球传统街坊邻里互动的研究资料。AI被要求在新的优化目标下重新规划一片待开发区域。
新的方案不再追求极致的密度和短期经济回报。它保留了一片老建筑改造为社区公共空间,设计了鼓励步行和交流的街道布局,引入了混合功能的建筑以减少通勤,并规划了大量绿地和非正式社交角落。经济模型显示,短期开发利润略有下降,但预测的长期居民满意度、社区健康指数和创新活力大幅提升。
起初,“速殖文明”的决策者犹豫不决。但在梁露团队制作的、展现两种规划方案下未来居民生活状态的沉浸式叙事体验后,他们最终选择了新方案。首批入住新社区的居民反馈异常积极,社区活力迅速显现,甚至吸引了更多投资和人才。
试点成功了。它证明,效率与温度、发展与福祉并非不可兼得,关键在于我们为工具设定的目标和注入的“灵魂”。
(七)永恒的警惕:工具的灵魂
“算法良知”项目在更多文明推广开来。这是一项比对抗明显恶意更漫长、更精细的工作,因为它关乎日常,关乎习惯,关乎我们无意识的创造。
在“抉择之点”中心,新增了一个展区,名为“工具的灵魂”。这里展示了从危暐的《效率教科书》片段,到“锻火族”AI的异常代码分析,再到“速殖文明”新旧规划方案的对比,以及“算法良知”项目的工具和成果。它清晰地呈现了一条脉络:工具如何反映并放大创造者的价值观;危险的价值观如何通过工具隐形传播;我们又如何有意识地为工具注入更健康、更完整的“灵魂”。
鲍玉佳在展区的留言台上写下:
“危暐给了我们一个最极端的警示:当工具失去人性的温度,它就可能成为禁锢灵魂的囚笼,甚至毁灭世界的瘟疫。对抗虚无,不仅要守护我们内心的光,也要确保我们手中创造的工具,映照的是这光,而不是冰冷的阴影。”
陶成文在项目总结会上说:“我们曾经战胜了有形的武器和显性的瘟疫。现在,我们要面对的,是一种弥散在创造本身中的、隐性的偏向。这场‘净化’没有终点,因为创造永不停歇。它要求我们,作为创造者,永远保持一份对工具‘灵魂’的审问和关怀。”
逆模因战争的最后回响,最终落在了人类(及所有智慧生命)最基本的活动——创造与使用工具——之上。危暐的阴影以最隐秘的方式提醒着所有文明:每一次代码编写,每一次算法设计,每一次系统构建,都是一次价值观的选择,一次对未来世界的塑造。而守护者们的新使命,便是确保这份塑造,始终朝着温暖、连接与生命尊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