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突袭的阴影
“共鸣回响”频道的实验性成功,如同黑夜中的一缕微光,为团队指明了方向,却不足以驱散弥漫在跨文明意义网络中的厚重迷雾。“叙事传导阻滞”的攻击并未因一次成功的反制而停止,相反,它似乎具有某种自适应能力,开始改变其渗透模式。
在联盟核心数据流监控中心,张帅帅面前的全息星图上,代表“叙事意义流健康度”的区域颜色正发生着令人心悸的变化。原本因“共鸣回响”频道而短暂亮起的几个文明节点,其光芒正在再次缓慢地黯淡下去,像是被无形的灰色菌丝重新包裹。更令人不安的是,新的“阻滞”爆发点不再局限于热门叙事平台,而是开始出现在一些冷门的、专业性的文明间学术与艺术交流网络中。
“攻击在扩散,也在深化。”张帅帅的声音在安静的指挥层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金属般的冷峻,“它不再满足于扭曲大众化的史诗和诗歌,开始瞄准哲学论述、历史考据、甚至基础科学猜想分享中的‘叙事性内核’。任何带有价值倾向、情感色彩或集体启示意味的‘故事性表达’,都在成为靶子。”
曹荣荣闭着眼睛,她的意识如细腻的蛛网,轻轻搭在数据流的几个关键“梗阻点”上。反馈回来的不是清晰的恶意信号,而是一种更粘稠、更弥漫的“认知厌倦”与“解构惯性”。“就像……一种思想上的慢性疲劳,”她缓缓开口,眉头紧蹙,“接收方并非主动选择曲解,而是仿佛失去了‘正常接收’故事的能力。任何未经‘祛魅’处理的、带有温度的意义输入,都会触发一种自动的、防御性的‘冷化处理’程序。这不是攻击,这更像是……感染后的后遗症。”
孙鹏飞调出对比数据:“和我们之前分析的危暐话术对个体受害者的长期影响,在宏观层面呈现出惊人的相似性。个体受害者事后常常表现出对他人信任感的普遍降低、对情感表达的怀疑、对任何‘宏大’话语(哪怕是正面的)的本能反感。现在,这种状态似乎正在文明间的集体认知层面蔓延。”
沈舟用指尖敲击着桌面,节奏缓慢而沉重。“如果‘叙事传导阻滞’是一种武器,那么危暐的KK园区诈骗体系,可能就是它的‘原型机’。要找到更根本的对抗方法,我们不能只分析攻击的现象,必须回头,彻底解剖那个‘原型机’的每一个齿轮——尤其是它最初如何被组装、启动,以及如何将活生生的人变成它冰冷齿轮的过程。”
他的目光扫过指挥层里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鲍玉佳和陶成文身上。“我们需要一次彻底的‘反向溯源’。不是通过数据,而是通过记忆——我们这些曾经与他最近距离交手过的人的共同记忆。我们需要回忆起,危暐——那个自称Vcd的男人——究竟是如何一步步将自己‘编织’进那个庞大的罪恶网络,又是如何将那种扭曲的‘叙事框架预制’技术,从针对个体的犯罪工具,淬炼成可能影响文明的思想毒剂的。”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回忆危暐,回忆那段充斥着欺骗、背叛、绝望与血腥的过往,对每个人而言都并非易事。那是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是文明伤口的微观映射。
鲍玉佳深吸一口气,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说过,最好的骗局,不是让人相信虚假,而是让人怀疑真实。”她的声音很平静,但眼底深处有锐利的光闪过,“在银行大厅之前,在所有人知道他叫危暐之前,他已经是Vcd了。我们需要弄清楚的,或许不只是他怎么去的缅甸,更是他如何在自己的心里,先建造了一个KK园区。”
(二)记忆回廊:Vcd的“诞生”
应沈舟的提议,团队启用了“抉择之点”深层意识协同分析室。这是一个高度安全的精神共鸣空间,允许参与者在保护个体意识完整的前提下,共享和梳理特定的记忆脉络,并以近乎全息的感官形式进行重构和分析。此刻,围绕着中心悬浮的、象征危暐(Vcd)的暗红色模糊虚影,团队成员们开始牵引出各自记忆的丝线。
首先开口的是付书云,作为早期与危暐在商业和灰色地带都有过交集的人,他的记忆提供了最初的碎片。
“他从来就不是个‘普通人’,”付书云的声音在意识空间里回荡,伴随着一些闪烁的画面:高档会所的朦胧灯光、数额惊人的合同草案、酒杯碰撞时危暐那双永远带着计算光芒的眼睛,“聪明,极度的聪明,但那种聪明里没有温度。他擅长发现规则缝隙,擅长构建复杂交易结构,更擅长洞察人心弱点——尤其是对财富、地位、认可的渴望。但他自己仿佛没有这种渴望,或者说,他的渴望是一种……纯粹的掌控感。钱、项目、人,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画面流转,出现了一些早期的“擦边球”操作:利用信息差诱导投资、精心设计法律风险转移给合作伙伴、在灰色地带游走时总能让自己置身事外。“那时候,他更像一个高明的投机者和操纵者,虽然令人不安,但还在某种‘可理解’的范畴内。”付书云说,“真正的转折点,是在他第一次真正触碰到法律红线,面临实质性风险之后。”
马文平的记忆片段接续上来,更加冰冷和尖锐。作为曾调查过危暐前期可疑活动的经侦人员,他看到了另一面。“他首次涉嫌卷入一宗重大的跨境金融欺诈案,证据链虽然间接,但已足够引起警觉。我们启动调查程序后,他表现得出奇‘配合’,甚至提供了些真伪混杂的线索,试图将调查引向他的竞争对手。”马文平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冷静,但也能听出一丝挫败,“他的反侦查意识和心理素质极强。更重要的是,他对自己行为的‘认知框架’与常人不同。当我们询问他某些明显可疑的操作时,他的解释不是否认或狡辩,而是构建一套完整的、逻辑自洽的‘商业必要性’和‘风险对冲’论述,冷静得像在分析别人的案例。道德负罪感?在他身上几乎检测不到。”
程俊杰插话,他的记忆来自对危暐早期心理侧写的支持工作。“心理学评估显示,他并非典型的反社会人格,他有认知情感的能力,但他选择性地‘关闭’了它,尤其是在涉及自身利益和目标时。他有一种强大的‘自我叙事建构’能力,能随时为自己的任何行为编造出合理化的理由,并且自己深信不疑——至少在那个决策时刻是深信不疑的。这让他几乎没有普通人在作恶时的内心冲突和犹豫,行动效率极高。”
张帅帅调出了更早期的社会关系数据。“他的原生家庭、教育背景、早期工作经历,都显示他曾是一个有抱负、甚至在某些方面有才华的人。但一系列挫折(有些是客观环境,有些是他自己激进策略导致)后,他的叙事开始转向。他将自己的不如意,逐渐归因于‘规则的虚伪’、‘社会的愚蠢’、‘人性的贪婪’。他从一个试图在规则内获胜的人,变成了一个认为规则本身只是工具、甚至障碍,需要被‘重新定义’的人。”
曹荣荣感知着这些记忆碎片中蕴含的情绪色彩。“早期是冰冷的计算,后来逐渐掺杂了一种……隐秘的愤怒和蔑视。对未能完全掌控局面的愤怒,对那些被他视为‘猎物’或‘障碍’的人的蔑视。他的内心世界,正在从精致的利己主义,滑向一种更黑暗的、带有攻击性的自我神化。”
孙鹏飞综合着信息:“所以,在去缅甸之前,‘Vcd’这个内核已经基本形成:一个极度理性(扭曲的理性)、缺乏道德羁绊、善于构建利己叙事、并渴望绝对掌控的个体。缅甸KK园区,不是他堕落的起点,而是他找到的、能够将这种内在逻辑发挥到极致的‘完美舞台’。”
(三)奔赴深渊:KK园区的“邀请”
关于危暐如何具体前往缅甸并加入KK园区,最清晰的记忆来自一次意外截获的通信残留,以及后期对被捕的中层头目的审讯交叉印证。梁露以其叙事者的敏感,将这段信息编织成了更具象的场景。
“那是在他国内的活动空间被逐步压缩,调查网越收越紧的时候,”梁露的声音在意识空间里铺开画面,“他并没有仓皇逃窜,相反,他利用自己剩余的资源和人脉,主动接触了几个隐秘的、通往东南亚‘电诈产业’的渠道。他展现的不是亡命徒的狼狈,而是一种‘技术入股’般的姿态。”
画面中,危暐在一个加密通讯频道里,与一个代号“老板”的人进行着对话(内容来自破解片段和口供还原)。
危暐: “你们现在的模式,效率太低,风险太高。依靠暴力胁迫和简单话术,吸引来的多是低价值目标,转化率不稳定,且容易引发不必要的关注。”
老板(声音经过处理): “哦?你有什么高见?”
危暐: “诈骗不是抢劫,是心理工程学和叙事控制学的应用。你们需要升级的不是设备,是‘软件’——针对不同人群的心理模型、定制化的话术剧本、动态的情绪管理框架、以及一套将受害者从怀疑者转化为自愿配合者的完整叙事转化流程。我可以提供这套‘软件’,并且示范如何将其与你们的‘硬件’(园区、资金渠道、保护伞)整合。我的要求很简单:一个完全由我主导的、高度自主的‘技术部门’,以及利润的相应分成。我不是来当打手的,我是来当‘架构师’的。”
他的语气平静,充满自信,仿佛在谈一个正经的商业项目。他甚至准备了一份简要的“项目计划书”,分析了传统诈骗模式的弱点,并概述了自己基于心理学、传播学和社会学原理的“精准诈骗体系”构想。
“老板”起初怀疑,但危暐展示了他对国内执法调查流程的了解、对特定人群(如老年人、中小企业家、特定行业从业人员)心理弱点的精准把握,以及他设计的几套“非暴力、高转化”的初步话术模板。更重要的是,他提出了一个概念:“可持续诈骗生态”——不是一次性榨干,而是通过心理控制,将部分受害者发展为长期“血源”,甚至利用他们发展下线。
魏超沉声道:“他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问题解决者’和‘效率提升专家’。对于KK园区那些崇尚暴力但缺乏技术含量的犯罪头目来说,这种专业化的、能够降低风险、提高利润的‘人才’,极具吸引力。危暐看准了他们的贪婪和对‘技术’的迷信,主动送上了门。”
林奉超补充:“这也是他自我叙事的又一次升级。他不再是躲避追捕的逃亡者,而是‘怀才不遇’的顶尖专家,选择了一个‘更能体现其价值’的‘蓝海市场’。他将犯罪行为彻底‘去道德化’和‘专业化’,从而在自己的认知中维持了某种扭曲的‘体面’和‘优越感’。”
陶成文冷笑:“‘架构师’?他架构的是人间地狱。但他自己显然沉浸在这种‘创造’的快感中。KK园区给了他一个不受任何常规法律和道德约束的实验室,让他可以尽情试验他那套操控人心的‘技术’。”
(四)地狱工坊:“叙事框架预制”的流水线
进入KK园区后,危暐(此时已完全以Vcd自称)迅速建立了他的“技术部门”。团队成员们结合后期解救出来的少数高阶“话术师”的供述、缴获的培训资料和数据,拼凑出那个罪恶工坊的运作细节。沈舟和孙鹏飞主导了这部分记忆-数据的重构。
画面变得阴森而具有压迫感。在一个戒备森严的园区建筑内,灯火通明如同普通办公楼,但窗户被封死,空气中弥漫着焦虑和恐惧的气息。Vcd的“技术部”占据了核心区域。
第一幕:受害者数据“精筛”。
并非盲目拨打号码。Vcd建立了一套从黑市购买、网络爬取、甚至从其他诈骗团伙交换来的海量公民信息数据库。但他不满足于基本信息,他要求团队(包括被迫参与的技术人员)进行分析,标注潜在受害者的“心理画像标签”:年龄、职业、经济状况、家庭关系、网络行为偏好、甚至近期可能面临的生活压力(如子女教育、医疗、投资亏损等)。这不再是广撒网,而是精准定位“情感脆弱点”和“认知盲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