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话术剧本的“工业化生产”。
Vcd推翻了园区原有的粗糙话术模板。他引入了“模块化编剧”概念。将诈骗过程分解为“破冰-建立权威-制造危机-消除怀疑-施加压力-完成转化-后期维护”等多个阶段。每个阶段都有数十种针对不同画像的“标准话术模块”,这些模块基于大量心理学研究和实战反馈不断迭代。话术员(很多也是被诱骗或胁迫来的受害者)需要做的,不是临场发挥,而是根据实时通话中受害者的反应,从“菜单”中快速选择并组合最合适的模块,像流水线工人组装零件一样,“组装”出最具欺骗性的对话。
曹荣荣感知到这段记忆中的麻木与异化:“那些话术员,最初或许还有挣扎,但在高强度培训、重复演练、绩效压力和轻度洗脑下,很多人逐渐将这个过程‘去人性化’。他们不再将电话那头的人视为有血有肉的同类,而是视为需要被‘处理’的‘数据包’或‘业绩点’。Vcd成功地复制了他自己的部分心理模式——将道德情感从工作流程中剥离。”
第三幕:“心理实时干预框架”的应用。
这就是上一章分析过的“叙事框架预制”技术的实战应用。Vcd要求高阶话术员(或他自己亲自处理高价值目标时),不仅要执行话术,更要实时监测受害者情绪和心理防线的变化,并主动“植入”或“强化”特定的认知框架。
孙鹏飞指着重构画面中的一个典型案例:一个退休教授接到“涉嫌洗钱”的诈骗电话。
受害者产生质疑(道德\/合法性框架): “你们这样合规吗?我要咨询律师。”
话术员切换模块(植入“特殊程序\/现实需要”框架): “教授,我理解您的专业严谨。但这是部督专案,涉及跨国资金追踪,常规司法程序太慢,会打草惊蛇。我们是在特事特办,用的是金融安全快速响应机制。您的社会地位和清誉我们很清楚,正因如此,才更需要您配合这种非常规但必要的操作,尽快澄清,避免对您和您的家人造成更大影响。”(将非法行为重新定义为“特殊、必要、高效”的专业操作,迎合受害者的社会身份和逻辑思维。)
受害者情绪激动(情感框架): “我老伴身体不好,不能受惊吓!你们不能这样!”
话术员切换模块(植入“理性至上\/情感有害”框架): “教授,您现在激动对解决问题毫无帮助,只会让事情更糟。冷静下来,理性分析。您越是慌乱,越可能做出错误判断,泄露信息,反而真的危及您和老伴的安全。请相信我们专业的流程,按步骤操作,才是最快解除危机的方式。”(贬低情感反应的价值,将“服从指令”包装为“理性、专业、安全”的唯一路径。)
受害者犹豫(个人损失框架): “这笔钱是我一辈子的积蓄…”
话术员切换模块(植入“宏大责任\/个体牺牲”框架): “这不是您个人的积蓄问题,教授。这关系到国家金融安全,关系到追回更多受害百姓的血汗钱。您这是在配合打击犯罪,是在尽一个公民的社会责任。想想那些被诈骗弄得家破人亡的人,您暂时的资金冻结(指转账)是在阻止更大的悲剧。功在千秋啊!”(用模糊的宏大概念覆盖具体的个人损失,利用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感进行道德绑架。)
“看到没有?”沈舟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他不是在说谎,他是在系统性地重构受害者理解当下事件的整个认知世界。他在受害者的意识里,先拆解掉基于常理、道德、情感和个人权益的健康叙事框架,然后迅速安装上他预设的、服务于诈骗目标的扭曲框架。这个过程要求极高的心理洞察力、语言操控力和冷酷的执行力。Vcd将其变成了可培训、可复制的‘技术’。”
鲍玉佳感到一阵寒意:“所以,那些受害者事后常常感到困惑、自我怀疑,甚至部分人会产生‘我当时怎么就信了’的羞耻感。因为不仅仅是被骗了,而是他们自己理解世界的方式,在那一刻被短暂地‘劫持’和‘重写’了。”
(五)失控的“艺术”与终极异化
随着“成功案例”的积累和利润的飙升,Vcd在KK园区的地位日益稳固,他对自身“技术”的迷恋和对掌控感的渴求也日益膨胀。记忆画面开始透出一种更加疯狂和非人性的气息。
场景一:“压力测试”与“阈值探索”。
Vcd不满足于既有话术的有效性。他设立了“压力测试”项目:挑选一些心理防线看似坚固的潜在目标(如警惕性高的年轻人、专业人士),故意使用更激进、更违背常理的话术组合,甚至模拟更极端的威胁情境(如家人被绑架的虚假证明),来测试受害者心理崩溃和服从的“阈值”。他将此称为“拓展人类服从性的边界”,并将数据录入模型,进一步优化话术。许多参与测试的受害者遭受了远超出普通诈骗的心理创伤。
场景二:“情感剥削”的精细化。
Vcd开始研究如何更“高效”地利用受害者的人际关系。他设计了专门针对“亲情”、“爱情”、“友情”的话术模块,指导话术员如何巧妙地激发受害者的愧疚感、责任感或保护欲,诱使他们不仅交出自己钱财,还可能向亲友借贷、甚至欺骗亲友加入。他将这种利用人类最美好情感进行掠夺的行为,称为“资源杠杆化”。
场景三:“长期操控”与“精神圈养”实验。
对于少数榨取潜力巨大的受害者,Vcd尝试“长期操控”。在完成首次诈骗后,并不完全切断联系,而是换一套话术(如冒充“国家追赃部门”或“心理修复机构”),继续与受害者保持周期性接触,以“调查进展”、“资金返还程序”、“心理辅导”等名义,持续施加影响,灌输“服从”、“保密”、“等待”的思维,甚至诱导其发展下线或提供新的诈骗目标信息。他试图将部分受害者转化为可持续的精神奴隶和犯罪延伸工具。
陶成文看着这些画面,脸色铁青:“这已经超越了牟利的犯罪,进入了纯粹为了掌控和扭曲他人意志而犯罪的领域。他在进行一场场残酷的、活体的‘人心实验’。KK园区对他而言,不只是印钞机,更是他验证和施展其扭曲‘哲学’的王国。”
马文平从执法者角度指出:“这种高度组织化、技术化、异化的犯罪模式,危害性远大于传统暴力犯罪。它破坏的是社会信任的基础——人与人之间通过语言和情感进行正常沟通、建立合作、传递善意的能力。当每个人接起陌生电话时,首先想到的是防备和怀疑;当任何看似权威或充满关怀的叙事都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时,社会的意义网络就开始从内部锈蚀。”
程俊杰补充了心理维度:“Vcd本人也在这个过程中完成了终极异化。他彻底摈弃了作为‘人’的参照系。受害者在他眼中完全是客体,是‘素材’,是‘数据流’。他陶醉于自己设计的‘系统’高效运转,陶醉于自己如同上帝般操控他人认知和命运的感觉。他失去了共情能力,也失去了将自己置于被操控者位置进行想象的能力——直到银行大厅事件,一个完全超出他‘系统’预测的、raw的人性瞬间,击碎了他的‘掌控幻象’。”
(六)从个体毒术到文明病毒
记忆的回溯接近尾声,暗红色的Vcd虚影在意识空间中缓缓旋转,它不再只是一个罪犯的形象,更像是一个由冰冷逻辑、扭曲叙事、绝对掌控欲和虚无内核构成的符号。
林奉超总结道:“Vcd在KK园区的实践,本质上是一场针对人类个体‘意义构建系统’的武器化试验。他将‘解构’(解构道德、情感、常识、希望)作为一种攻击性技术,将‘重构’(植入服从、功利、虚假宏大、接受剥夺)作为一种控制性技术。他制造的不是简单的谎言,而是一套完整的、替代性的、服务于罪恶目的的‘意义生产流水线’。”
魏超将目光投向当前“叙事传导阻滞”的全息星图:“而现在,逆模因武器,或者那个潜在的‘虚无’意志,似乎吸收并升级了这套技术。它不再需要具体的Vcd和电话,它直接作用于文明间集体叙事传输的通道。它自动识别叙事中的情感-道德核心,触发标准化的‘解构反应’,系统性地剥离故事的灵魂,使其失温、失重,无法引发共鸣和连接。这就像是Vcd话术的逆模因化、自动化、广域化版本。”
张帅帅接口:“所以,对抗‘叙事传导阻滞’,我们不能仅仅把它当作一种外来的技术攻击。我们必须意识到,我们同时也在对抗一种‘思想病毒’——一种根植于部分文明内部怀疑主义过度膨胀、解构异化为虚无、连接意愿衰退的文化心理土壤,并被恶意武器化放大后的综合症候。Vcd的遗产,不仅仅是KK园区的罪恶,更是一种示范:如何将人类心灵中固有的批判和反思能力,扭曲成自我孤立和意义瓦解的武器。”
曹荣荣睁开了眼睛,她的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清明:“回忆他,不是为了沉浸于愤怒或恐惧。是为了理解我们面对的敌人,其最深层的‘工作原理’。Vcd攻击的是个体生命故事的编织能力;现在的‘叙事传导阻滞’攻击的是文明间故事共享的传导能力。但核心是一样的:瘫痪意义的生产、传导与共鸣。”
鲍玉佳站起身,走向意识空间的中心,面对着那个Vcd的虚影。“他失败了,在银行大厅。因为再精密的技术,也无法完全算计和泯灭 raw 的人性瞬间,无法扼杀突如其来的勇气和连接。这是他的系统的‘bug’,也是我们力量的源泉——那个无法被完全解构、无法被预先框架的、属于生命本身的 raw 的叙事原点。”
她转身面向队友:“修复‘故事织布机’,我们需要技术协议,需要‘故事织工’,但更需要我们每一个文明、每一个个体,重新珍视和信任自己 raw 的感受、 raw 的共情、 raw 的讲述与倾听的勇气。我们要用更多的、更坚韧的 raw 的故事,去对冲那种系统性的‘冷化处理’。”
沈舟点头:“记忆溯源完成。我们找到了病理的样本。接下来,是将这种理解,转化为更有效的‘叙事传导修复’协议升级,并主动寻找‘叙事传导阻滞’攻击的源头。危暐(Vcd)已经伏法,但他所代表的这种对意义网络的攻击模式,却以更隐蔽、更宏观的方式在蔓延。战斗进入了新的阶段。”
意识协同分析逐渐结束,团队成员们回归现实,眼神中都多了几分沉重,也多了几分决绝。他们不仅是在对抗一种外来的攻击,更是在清算一种内化于文明演进阴影中的、关于意义本身的自毁倾向。
遥远的星河中,“叙事传导阻滞”的灰色菌丝仍在蔓延。但在“抉择之点”,守护者们已经更清楚地看到了敌人模糊的轮廓,以及那条蜿蜒回溯至人性深渊的来路。他们知道,每一次真诚的讲述,每一次用心的聆听,每一次基于共鸣的行动,都是在加固那道抵御虚无的、无形的堤坝。
而关于危暐,关于KK园区,关于那些被罪恶叙事所扭曲和伤害的生命,记忆本身已成为一种警示性的故事,被编织进了守护者们共同的使命叙事之中。这个故事的教训是:最危险的敌人,或许不是显而易见的暴力,而是那些悄然侵蚀我们讲述和倾听美好故事能力的、无声的锈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