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3章 溯源之地(1 / 2)

(一)尘封的经纬

“共鸣回响”频道的实验数据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尚未完全扩散,更深层的暗流已经开始涌动。“叙事传导阻滞”现象在跨文明网络中呈现出的自适应与泛化趋势,让团队意识到,仅靠技术协议和人文引导进行“下游修复”是不够的。必须追溯污染源,理解毒素最初的酿造环境——不仅是KK园区那个罪恶的“成品车间”,更是危暐(Vcd)这个人格“原型机”被最初组装和调试的“原材料产地”与“初始加工场”。

这个想法由陶成文在一次战略复盘会上提出,带着一种冷峻的考古学色彩:“要理解一种武器的终极形态,有时需要回到它还是矿石和草图的状态。危暐的犯罪技术,核心是对‘意义构建’过程的武器化。这种扭曲的能力不可能凭空产生。它需要土壤、需要最初的模因感染、需要一系列‘意义构建失败’或‘意义构建扭曲’的早期事件作为催化剂。他的家庭、他成长的环境、他形成世界观的关键节点……这些地方可能还残留着最初的‘病原体’。”

“你想去他老家?”魏超立刻明白了陶成文的意图,“风险呢?情感上的,以及……我们可能找到一些不愿面对的东西。”

“风险存在,”鲍玉佳接过了话头,她的眼神里有种沉淀下来的锐利,“但我们需要去。银行大厅事件是我的‘原点’,而福州那个地方,可能是他的‘原点’——一个扭曲的、黑暗的,但或许同样 raw 的‘原点’。理解那个原点,不是为了同情或开脱,而是为了更彻底地理解我们正在对抗的、那种能够将人异化为‘叙事武器’的力量,究竟从何汲取最初的养分。”

张帅帅调取了联盟数据库里关于危暐早期社会关系的档案,锁定了一个地址:福州市台江区一片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旧小区。“他的父母仍在那里居住。根据有限的社会记录和社区走访,家庭关系疏离,经济状况普通,邻里评价是‘安静、有点孤僻’。”他顿了顿,“在他事发后,当地社区和警方曾有过例行探访,老人反应平淡,几乎闭门谢客。”

曹荣荣闭目感知了片刻:“那里……有一种很深的‘意义空洞’。不是悲伤,不是愤怒,是一种近乎麻木的、被抽干了情感色彩的‘空’。像一口早已枯竭却仍保持着井形状的枯井。”

沈舟看向孙鹏飞,后者点了点头:“从犯罪心理溯源角度,原生家庭环境、早期创伤或挫折、以及个体应对这些挫折时逐渐固化的‘叙事模式’,往往是其后一切极端行为的深层心理模板。去看看,或许能找到‘Vcd’这套复杂操作系统最原始的‘底层代码’。”

团队最终决定,由鲍玉佳、张帅帅、曹荣荣、孙鹏飞、沈舟、陶成文、魏超、梁露以及曾与危暐有过早期接触的付书云、马文平、程俊杰组成溯源小组,前往福州。林奉超和马强则留守“抉择之点”,负责监控“叙事传导阻滞”的实时动态,并继续推进“共鸣回响”频道的优化。

(二)枯井之畔

福州。初夏的潮湿空气裹挟着老城区特有的、混合了植物蒸腾、旧建材气息和人间烟火的味道。台江区这片老小区仿佛被时间遗忘,斑驳的墙面爬满深绿或枯黄的藤蔓,楼道昏暗,偶尔传来电视声响和锅碗碰撞声。与危暐曾经操控的涉及亿万资金、横跨国际的罪恶网络相比,这个起点平凡得近乎平庸,甚至有些破败。

团队一行人穿着便服,分散进入小区,尽量减少对他人的惊扰。鲍玉佳走在前面,她的感知被调到最敏锐的状态,不仅仅用眼睛看,更在感受这片空间里流淌的、无声的“意义场”。张帅帅和沈舟留意着建筑布局、社区公告、居民神态等细节。曹荣荣则微微蹙眉,她感受到的那种“空洞感”在这里变得具体可触——并非没有生活气息,而是生活气息之下,似乎缺乏一种……“故事的热度”。邻居间的交谈简短而功利,孩子们玩耍的声音也显得稀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避免深度连接的氛围。

危暐家的单元位于一栋六层楼的顶楼。没有电梯。楼梯间堆放着少量杂物,墙上贴着早已褪色的通知。敲门前,团队成员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付书云和马文平站在稍后位置,他们的心情最为复杂——一个是曾经的灰色交集者,一个是早期的调查者。

开门的是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穿着陈旧但整洁衬衫的老人。他抬头看向门外这群气质迥异的不速之客,眼神里没有惊讶,也没有疑问,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或者说,死寂。他是危暐的父亲,危国华。

“我们是……他以前工作上的同事,还有一些朋友,”鲍玉佳斟酌着开口,语气尽量平和,“路过福州,想来看看您二老。”她没有提危暐的名字,也没有提联盟或银行大厅事件。

危国华的目光在众人脸上缓慢地移动,在付书云脸上多停留了半秒(或许隐约有些印象),又在曹荣荣身上略作停顿(可能感受到了她特殊的感知状态)。他没有说话,侧身让开了门口的空间。动作里有一种听天由命的漠然。

屋内光线昏暗,家具都是老旧的款式,擦拭得很干净,但透着一种长年累月沉积下来的、缺乏生气的整洁。客厅墙上挂着几张奖状,纸张泛黄,是危暐小学和初中时期的“三好学生”、“数学竞赛优胜”之类。奖状被精心装裱在玻璃框里,但玻璃上蒙着一层薄灰。一个同样年迈、面容呆滞的老妇人(危暐的母亲)坐在角落的藤椅上,望着窗外,对来客毫无反应,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坐。”危国华指了指几张旧沙发,自己拉过一把木凳坐下,腰背挺直,却透着僵硬。

(三)沉默的编年史

对话进行得异常艰难,如同在挖掘一口被刻意填埋的深井。

孙鹏飞尝试从最中性的话题切入:“伯父,您身体还好吗?住这儿还习惯吧?”

危国华:“嗯。”

沈舟:“小区挺安静的,生活方便吗?”

危国华:“嗯。”

陶成文看着墙上的奖状:“您儿子……小时候很优秀。”

危国华的目光终于动了动,望向那些奖状,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但那不是微笑,更像某种肌肉的无意识反应。“读书,是好的。”他的声音干涩,“读书,明理。”

魏超:“他后来工作忙,回来的少吧?”

危国华:“忙。”停顿了很久,补充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忙他的大事。”

“大事”两个字,在他嘴里说出来,不带任何情感色彩,没有自豪,没有讽刺,也没有悲哀,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

梁露注意到,在整个简短的对话中,危暐的母亲始终没有回头,没有出声。她的沉默不是抗拒,更像是一种彻底的“离场”。曹荣荣轻轻碰了碰梁露的手,用意识传递了模糊的感受:“她……很早以前,就把自己的一部分‘关闭’了。不是因为儿子的事,是更早。这里(指这个家)像是一个……情感蒸发速度特别快的地方。任何试图温暖的东西,进来不久就会变冷、变干。”

付书云终于忍不住,用他习惯的、略带江湖气的口吻试探:“老爷子,当年他刚开始在外面闯的时候,您……给过他什么建议没?”

危国华看了付书云一眼,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像是石子投入深潭后延迟泛起的、几乎看不见的涟漪。“建议?”他重复了一遍,仿佛在品味这个词的陌生含义,“他……不用建议。他有他的主意。从小就有。”

“从小?”程俊杰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危国华又不说话了,目光重新落回那些奖状,陷入长久的沉默。就在众人以为对话即将彻底终结时,他忽然站起身,走向里屋。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个铁皮饼干盒子出来,放在茶几上。

盒子打开,里面没有饼干,只有一些旧物:几张更早期的全家福(照片上的危暐还是个孩子,表情严肃,眼神早熟)、几本泛黄的日记本(看起来是危暐中学时期的)、几枚生锈的奖牌、还有一些零散的票据和剪报。

“他的东西,”危国华说,声音依旧平淡,“没扔。你们要看,看吧。”说完,他走回自己的木凳坐下,恢复了雕塑般的姿态。

(四)日记中的“早期版本”

征得默许后,团队成员小心翼翼地翻阅那些日记本。纸张脆弱,字迹从稚嫩到逐渐定型,内容以学习计划和自我总结为主,间或有一些对周围事物的观察。然而,正是这些观察,透露出令人心悸的“早期模板”。

初一某篇:

“今天数学又考了第一。王老师表扬了我,但他说‘不要骄傲,要继续努力,为班级争光’。争光?我的分数是我的,为什么要为‘班级’争光?‘班级’只是一个管理单位,它没有生命。荣誉应该归属创造价值的个体,而不是一个抽象的集体标签。王老师的话,是一种隐性的道德绑架,试图用集体概念稀释个人成就。我点头了,但心里知道,这是错的。”

初二某篇:

“父亲又因为琐事和母亲争吵。无非是钱、亲戚、毫无意义的邻里攀比。他们的情绪像低效的锅炉,消耗大量燃料(精力、时间),却只产出噪音和热量(愤怒、委屈),没有任何建设性的输出。情感,尤其是这种基于琐碎利益和虚荣心的情感,是效率的敌人。我应该避免陷入这种无意义的情感反应模式。”

初三某篇(临近中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