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壁垒上的裂痕
“熔炉回响”选拔落幕后,“抉择之点”进入了短暂而高效的运转期。九名新晋“光语者”预备成员——鲁卡、澜(静默舞者)、逻各斯(算法诗人)、星引(星图绘制者)及其他五人——在梁露、曹荣荣和程俊杰的指导下,开始了与“叙事种子库”的深度共鸣训练以及高强度、多情境的快速叙事构建演练。他们的训练数据被严格加密,训练场所“锻炉之间”也持续运行着最高级别的“迷雾”混淆协议,以防范那不知名的“冷澈观察”。
与此同时,“共鸣壁垒”的首批原型节点,在张帅帅、沈舟、魏超的全力推动及联盟工程舰队的协作下,开始在最关键的三个跨文明意义流主干网枢纽进行部署安装。这些节点像巨大的、散发柔和光晕的透明多面体,静静悬浮在虚无的网络空间中,持续释放着由多种文明健康情感模因混合而成的“共鸣背景场”。早期测试数据显示,“共鸣背景场”能有效提升通过该节点叙事的“情感清晰度”约3-5%,并对已知模式的“传导阻滞”噪音产生轻微阻尼效果。虽然增幅不大,但作为基础性防御屏障,其象征意义和潜在的战略价值备受期待。
然而,就在首个“共鸣壁垒”节点于“织女星云-第七枢纽”完成物理安装,准备进行全功率上线测试的前一刻,异变陡生。
负责现场调试的联盟工程师报告,节点内部的情感模因合成矩阵出现无法解释的周期性波动,导致输出的“共鸣背景场”稳定性下降,间歇性出现微弱的“意义频率偏移”。更令人不安的是,偏移的频谱特征,经沈舟团队远程分析,竟与之前“叙事蒸发”攻击残留的“意义湍流”频谱,存在统计学上的显着相关性。
“不是攻击,”沈舟盯着实时传回的数据流,脸色难看,“更像是……共振诱导。共鸣壁垒释放的背景场,本身是为了稳定意义环境,但它似乎无意中‘唤醒’或‘放大’了潜伏在该枢纽区域深处的、某种与‘蒸发攻击’同源的、极微弱的‘意义污染残留’。就像用特定的声音频率,震动了隐藏的裂纹。”
陶成文立刻警觉:“你的意思是,攻击的‘毒素’早已预先沉积在某些网络区域的‘意义底层’?我们的修复措施,反而可能让这些隐藏的毒素‘显形’甚至‘活化’?”
“有这种可能,”张帅帅调出该枢纽的历史数据,“第七枢纽一直是跨文明叙事流量最大的节点之一,也是早期‘叙事传导阻滞’现象的多发区。如果攻击者采用了一种长期、低强度、渗透式‘污染’策略,那么某些‘污染物质’可能在意义流的‘沉积层’积累。共鸣壁垒的稳定场,就像一个探照灯,照出了这些沉积物,同时也可能……让它们变得稍微活跃了一点。”
孙鹏飞从行为模式角度分析:“这很像一种高明的‘心理战’布局。预先埋设认知或情感层面的‘地雷’,当受害者试图修复伤口、重建信心时,反而触发这些地雷,造成二次伤害和信任危机。危暐在KK园区后期,对某些长期操控的受害者,就采用过类似策略——在受害者心理植入‘你永远无法真正信任任何人’的怀疑种子,当受害者试图向外界求助或建立新关系时,这种子就会发芽,加剧其孤立感。”
就在团队紧急商讨是否暂停共鸣壁垒测试、先进行深度“排毒”时,曹荣荣忽然按住太阳穴,面露痛苦之色。
“怎么了?”鲍玉佳立刻上前。
“有……有东西在‘回应’,”曹荣荣声音微颤,她的意识部分连接着“抉择之点”的广域感知网络,“不是来自第七枢纽……是更广泛的层面。当共鸣壁垒的波动被检测到,尤其是发现其与‘蒸发攻击’残留相关时……我感觉到,有一种……非常淡漠、非常遥远的‘注意力’,被轻微地‘拨动’了一下。就像沉睡的巨兽,眼皮微微动了一下。比之前‘锻炉之间’的窥探更宏大、更……非人格化。”
林奉超立刻联想到思想史上的某些隐喻:“如果‘虚无’是一种意志,或者一种自然力般的倾向,那么我们的防御动作,是否正在从‘被它忽视的微生物’,变成‘引起它轻微兴趣的扰动’?共鸣壁垒试图修复意义网络,这本身是否构成对‘虚无’倾向的某种‘逆流’挑战,从而招致更明确的关注甚至反制?”
这个推测让指挥中心的气氛降至冰点。他们修筑堤坝,却发现堤坝下方的地基里,早已埋藏着敌人预设的腐蚀剂。更糟的是,修筑行为本身,可能正在惊醒更可怕的东西。
“测试必须暂停,但绝不能取消。”魏超斩钉截铁,“我们需要立刻分析这种‘污染残留’的性质、分布和激活机制。同时,升级共鸣壁垒的设计,加入‘自适应滤波’和‘动态频率调节’功能,使其能够识别并规避特定类型的‘污染共振’,甚至尝试在释放稳定场的同时,进行低强度的‘排毒’——当然,这需要极其精细的操作,否则可能适得其反。”
“在此之前,”张帅帅下令,“所有已部署和待部署的共鸣壁垒节点,全部转入最低功率待机模式,仅维持基本监控功能。所有数据加密等级提到最高。我们需要一次彻底的、针对跨文明意义网络底层‘意义地质’的勘探。而勘探的线索……”他看向鲍玉佳和陶成文,“可能需要从我们最了解的那个‘污染源样本’——危暐——的终极行为模式中,去寻找‘污染物’的分子结构。”
(二)审判的回响:危暐的“终极接种”
对危暐(Vcd)犯罪模式的再分析,无法再满足于记忆回溯或数据调取。团队需要一个更沉浸、更交互的“情境重构”,以模拟危暐在心理操控巅峰时期,尤其是进行“空蝉”项目等终极实验时,其思维模式与受害者心理之间的动态博弈。这不仅是寻找技术线索,更是试图理解,一种极致的、将意义武器化的“污染逻辑”,究竟如何在个体层面完成其“接种”过程,并留下可能持久潜伏的“认知印迹”。
经由联盟最高安全委员会特别授权,团队获准接入保存在绝对隔离设施中的、危暐被捕后部分被强制提取和封存的思维模式碎片记录(经过严格伦理审查和技术处理,确保无意识残留风险)。这些碎片来自其深度审讯期间,通过高精度意识扫描捕捉到的、与其犯罪技术核心相关的“思维定势”和“逻辑路径”模板,好比一套高度复杂的、但已停止运行的“恶意软件”的源代码片段。
在“抉择之点”最底层的、多重屏蔽的“静默分析核心”,团队借助这些碎片,结合已知受害者证词、话术记录、以及KK园区环境数据,构建了一个高度拟真的“心理交锋模拟场”。鲍玉佳、曹荣荣、孙鹏飞、程俊杰作为主要体验和分析者,张帅帅、沈舟、陶成文、魏超、梁露在外部监控并提供策略支持。付书云和马文平也被邀请旁观,他们的灰色地带经验和执法视角或许能提供独特洞见。
模拟场中,他们并非“扮演”危暐或受害者,而是以“观察者-分析师”的复合视角,嵌入模拟的交互情境,近距离感受那种“意义框架置换”的毒性过程。
情境一:解构希望的“逻辑闭环”。
模拟对象是一位虚构的、具有强烈道德感和理想主义色彩的中年学者(模型基于多位真实受害者特征合成),因误信“国际合作项目”被诱骗至KK园区类似环境。当最初的恐惧和困惑稍缓,他开始试图用理性、道德和国际法来质疑和抵抗。
危暐的思维碎片被激活,驱动模拟中的“操控者”(一个声音冷静、毫无情绪起伏的虚影)进行应对。操控者并不直接驳斥学者的论点,而是沿着学者的逻辑框架,进行看似“更深入”、“更现实”的推演:
学者: “你们这是非法拘禁!违背基本人权!”
操控者: “人权是一个美好的概念。但它建立在特定的法律体系和社会契约之上。请问,您此刻所处的地方,适用的是您熟悉的那套法律和契约吗?现实的地理和政治边界,往往就是概念效力的边界。”
学者: “国际社会不会坐视不管!”
操控者: “国际社会由利益和国家主权构成。您个人的困境,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优先级远低于地缘政治、经济合作和情报交换。期待外部拯救,是基于对抽象概念的过度信任,而忽视了力量博弈的冷酷算式。您的时间、您的安全,是这场算式中可以被忽略的微小变量。”
学者(情绪激动): “你们不能这样抹杀一个人的价值和尊严!”
操控者: “价值和尊严,是主体间相互承认的产物。当您失去与原有承认共同体的联系,陷入一个不承认您原有价值和尊严的规则体系时,那些概念在这里的交换价值趋近于零。它们只存在于您的回忆和期望中,而回忆会褪色,期望会落空。承认现实环境的规则优先级,是生存理性的第一步。”
曹荣荣在外部感知着模拟中学者的心理状态变化:“他在被……‘说服’。不是被谎言说服,是被一种更冰冷、更‘现实’的逻辑框架说服。操控者没有提供新信息,他只是系统地、利用学者自己的理性工具,将他原有的希望框架(法律、国际社会、人的尊严)论证为‘在此地无效’或‘次要’。这是一种利用理性本身来窒息希望的技术。受害者的理性越强,反而可能陷得越深,因为他无法在自己的逻辑体系内找到漏洞。”
孙鹏飞记录着关键点:“危暐擅长制造‘逻辑闭环’,将受害者困在其自身理性推导出的绝望结论中。这会在受害者认知中留下强烈的‘无力感’和‘现实扭曲感’印迹。即使日后脱离环境,这种‘理性推导出绝望’的思维路径可能会成为潜意识的‘认知疤痕’,使其在未来面对压力或不确定性时,容易滑向悲观的、认为‘努力无效’的预设框架。”
情境二:制造“选择”的幻觉与“自愿”的假象。
模拟对象换为一位更注重实际利益、试图谈判的商人。操控者不再强调“现实规则”,转而提供“有限选择”。
商人: “放我走,我可以给你们钱,比你们骗到的多!”
操控者: “很好的提议。但‘放走’涉及复杂的风险评估和多方协调,成本很高。我们可以提供一个更有效率的方案:您配合我们完成三个‘客户开发’任务(即发展下线诈骗)。完成后,根据绩效,您不仅可以安全离开,还能获得一笔可观的‘合作佣金’。这是A方案:付出劳动,获得自由和报酬。或者,b方案:继续目前的状态,等待渺茫的未知结果。您可以选择。”
商人: “这是让我也去骗人!我做不到!”
操控者: “理解您的道德顾虑。但请思考:在A方案中,您是在特定环境压力下,为了自保和获取自由而进行的策略性合作,道德评价应考量情境特殊性。在b方案中,您是纯粹被动的受害者,消耗资源而无任何产出。从效用最大化角度,哪个选择更‘理性’?道德感是重要的,但当生存和自由成为更迫切的‘元需求’时,道德计算的权重是否需要调整?我们只是提供选项,选择权在您。”
鲍玉佳感到一阵寒意:“他在诱导受害者进行‘功利主义计算’,并将犯罪合作重新框架为‘情境下的理性选择’甚至‘自我负责的积极行动’。这不仅仅是为恶行开脱,更是试图让受害者内化这种扭曲的计算方式,使其在某种程度上‘自愿’参与罪恶,从而削弱其抵抗意志,并埋下深重的‘道德自我怀疑’甚至‘合理化恶行’的认知种子。即使日后获救,这种‘我曾选择合作’的记忆,也可能成为长期自我谴责或认知失调的源头。”
程俊杰补充:“这类似于一种‘认知绑架’。危暐不直接剥夺选择,而是扭曲选择的价值定义和道德背景,让受害者觉得自己在‘主动选择’。这种‘假性主体感’的剥夺,比赤裸裸的胁迫更具破坏性,因为它侵蚀的是个体作为道德主体的核心感知。”
情境三:情感剥离与“观察自我”的诱导。
模拟对象是一位情感细腻、依赖人际支持的年轻女性。操控者攻击的重点是她的情感联结和自我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