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外,血色浸染了新雪。
胜利的欢呼声已经平息,只剩下寒风卷着铁锈与死亡的气息,在空旷的战场上盘旋。谢绪凌站在一处高坡上,脚下的土地被冻得坚硬,也因浸透了鲜血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副将张远快步走来,甲胄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将军,大捷!我们胜了!蛮族主力溃不成军,丢弃了至少三成的辎重,我军伤亡不足一成!”
谢绪凌没有回应。他的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整个人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像。
“将军?”张远的热情在对方的沉默中渐渐冷却下来,“此战……是我军入朔方以来,赢得最漂亮的一仗。”
“是吗?”谢绪凌终于开口,他的话语被风吹得有些散乱,“漂亮?”
他转过身,面对着自己的副将。“张远,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回将军,八年零三个月。”
“八年了。”谢绪凌重复了一遍,“那你告诉我,以悍不畏死著称的蛮族王帐军,什么时候会因为不足一成的伤亡,就全线崩溃,连帅旗都不要了?”
张远脸上的喜悦彻底凝固,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是啊,太顺利了。顺利得就像一场提前写好了结局的戏。那些蛮族骑兵,与其说是在作战,不如说是在奔逃,奔逃的……恰到好处。
“这不是溃败。”谢绪凌的结论冰冷而残酷,“这是战略性的撤退。他们用老弱病残和无关紧要的辎重,换取了主力精锐的从容转移。我们赢的,只是他们想让我们赢的东西。”
张远额上渗出冷汗,他猛地抬头:“将军的意思是,他们故意示弱,引我们……”
“引我。”谢绪凌纠正他,“引我谢绪凌,陷在这朔方城的泥潭里。”
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蛮族被缴获的中军大帐。帐内,火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些许寒意。各类文书、地图被杂乱地堆在地上,都是蛮族仓皇撤离时来不及销毁的。
谢绪凌蹲下身,在一堆兽皮卷宗里仔细翻检。他翻得很快,绝大部分都是无用的军务记录。他的指尖在一只不起眼的皮质小囊上停下,囊口用牛筋绳系着死结。
他抽出匕首,割断绳索。里面只有一张用油脂浸泡过的羊皮纸,上面用蛮族密文写着几行字。
谢绪凌是军中公认的破译好手。他只扫了几遍,便将那段文字在心中默写成了大周的文字。羊皮纸上的内容不多,大部分是关于粮草调度的暗语,但在末尾,有一行字却让他浑身血液都为之凝固。
“……待命。以京城烟火为号。”
京城。烟火。
像是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谢绪凌的指尖下意识地用力,那张坚韧的羊皮纸被他捏得变了形。他想起了半月前收到的,慕卿浔的信。
信上没有提任何军国大事,只是用她一贯清冷的笔触,写京中的秋意,写宫墙内的落叶,写祭天大典将近,百官都在为此忙碌。最后,她问了一句:“北地铁骑,何时能归?”
当时,他只当是她寻常的问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女儿家情思。他甚至还为此愉悦了许久,觉得她那颗总是装着家国天下的心,终于也为他留了一点空隙。
可现在,当“京城烟火”这四个字与那封信的内容重叠在一起时,一切都变了味。
那不是问候,是警告。
是一种在重重监视下,她唯一能送出的、最隐晦的求救!
调虎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