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浔回来了,脚步很轻,却带着一股肃杀的风。
她将一叠厚厚的名册放在书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京城九门,新军三营,所有将领的姓名、职级、履历,都在这里了。
谢绪凌没有立刻去翻。
偌大的花园里,那盆伪造的名册还摊开着,像一张咧开的,无声嘲讽的嘴。上面的每一个名字,都透着墨汁的腥气和人血的恶臭。
“夫君,”慕卿浔先开了口,打破了这片死寂,“你打算从何处入手?”
“不急。”谢绪凌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笃的轻响,仿佛在为什么事情定着节拍,“他们既然设了这个局,就不会只给我们一条路走。”
他的话音刚落,镇国公府的老管家福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花园,完全失了平日的沉稳。
“国公爷!夫人!”福伯的嗓子都劈了,带着一丝沙哑的惊惶。
慕卿浔蹙眉:“福伯,何事如此慌张?”
“外面……外面全乱了!”福伯喘着粗气,脸涨得通红,“城里到处都在传……”
他不敢说下去,只是用一种混合着恐惧和愤怒的表情看着谢绪凌和慕卿浔。
谢绪凌停下了敲击桌面的手指。
他抬起脸,那张因常年风霜而显得冷硬的脸上,没有半分波澜。“传什么?让你说,你就说。”
“他们说……说国公爷您卸甲归家,仍手握兵权,是拥兵自重,意图不轨!”福伯的声音发着抖,“还说……还说夫人您……您……”
“说我牝鸡司晨,干预朝政,是么?”慕卿浔接了下去,她的腔调很平,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福伯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里。
这便是承认了。
慕卿浔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周遭的空气更冷了几分。“还有呢?这些陈词滥调,怕是扳不倒镇国公府。”
“还有……”福伯的牙齿都在打颤,他不敢去看谢绪凌,“他们翻出了……翻出了当年的旧事,说您当年中了火浣砂的毒,早已……早已是强弩之末,是个……废人。如今赖在京畿总教头的位置上,不过是沽名钓誉,不堪重用……”
“放肆!”慕卿浔猛地一拍桌案,那叠刚拿来的名册被震得跳了起来。
海棠树的叶子簌簌作响,几只闻香而来的雀鸟被这声怒斥惊得四散飞逃。
福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老奴该死!老奴不该传这些污言秽语!”
谢绪凌却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
他甚至还对福伯安抚性地点了点头,然后才转向气得浑身发颤的慕卿浔。
“你看,这才是他们的后手。”他拿起那份伪造的阵亡名册,轻轻抖了抖,“这些东西,是罪证。这些流言,是刀子。他们要的,不只是让我身败名裂,还要诛我的心。”
先用流言,动摇皇帝的信任,败坏他的名声。
说他拥兵自重,是为下一步的杀招做铺垫。若他将名册之事捅出去,得罪满朝权贵,这“拥兵自重”的帽子就正好扣实了,成了他排除异己、要挟朝廷的铁证。
说他身体已废,是釜底抽薪。一个“废人”,还有什么资格执掌京畿防务和新军?这是要逼着皇帝,收回他手中最后的兵权。
一旦他没了京畿总教头的身份,就再也护不住北朔军的清誉,也护不住镇国公府的满门。
“好一个连环计。”慕卿浔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冰冷的恨意所取代,“他们这是算准了,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死路?”谢绪凌重复着这两个字,然后,他笑了。
还是那种堪称残忍的笑。
“他们想看我这个‘废人’,如何自证?”他拿起笔,却没有再碰那份脏东西,而是转向了慕卿浔刚拿来的,京畿防卫将领的名册。
他的笔尖,在上面缓缓划过。
“他们说我拥兵自重,那我就重给他们看。”
“你想做什么?”慕卿浔的心提了起来,“此刻调兵,无异于自投罗网!”
“谁说我要调兵?”谢绪凌的笔,停在了一个名字上——东城门守将,王启年。
“我是京畿防卫总教头,巡查九门防务,是我的分内之职。谁也挑不出错处。”他抬起脸,看着慕卿浔,那双燃着磷火的眸子,亮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