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愣住了。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的旨意,可能决定北境的生死。
片刻之后,一名身着锦衣的内侍在魏延的护卫下走了进来。他面色白净,神情倨傲,展开一卷明黄的丝绸,用尖细的嗓音开始宣读。
旨意很长,前面是大量的褒奖之词,嘉奖谢绪凌平定边患的功绩。帐内众人听得与有荣焉。
然而,后面的内容,却让气氛急转直下。
“……兹念北境百废待兴,民生凋敝,特命谢绪凌以军务为重,整饬兵马,重筑防线,不得有误。另,闻慕氏卿浔,深明大义,医术通神,兼有经纬之才,着即刻总揽北境民生、商贸、吏治诸事,便宜行事,无需上报……”
内侍的声音一顿,帐内落针可闻。
这道旨意,等于将北境的权力一分为二。军权归谢绪凌,而民生、经济、行政大权,全部交给了慕卿浔。
皇帝,用一纸诏书,直接采纳了慕卿浔刚才的方案。
谢绪凌的身体僵住了。这不是信任,这是分割。是帝王心术的制衡。
内侍抬了抬下巴,继续念道:“……为彰其功,特封谢绪凌为‘北境王’,世袭罔替。封慕卿浔为‘镇国夫人’,赐金印,与北境王共镇北疆。钦此。”
北境王!
这三个字像惊雷一样在每个人耳边炸开。异姓封王,本朝开国以来闻所未闻!这是天大的荣宠,也是把他架在火上烤的催命符。
而镇国夫人,与王同镇北疆,这意味着慕卿浔的权力,在民生领域,几乎与他这个“王”平起平坐。
“谢绪凌,慕卿浔,接旨吧。”内侍合上圣旨,皮笑肉不笑地递了过来。
谢绪凌没有动。他感觉不到荣幸,只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椎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皇帝给了他一个虚无的王位,却拿走了他治理北境一半的实权,交给了他的妻子。
这是在告诉他,也是在告诉天下人,他谢绪凌,需要一个女人来帮他稳固后方。
慕卿浔上前一步,双手举过头顶,接过了那卷沉甸甸的圣旨。
“臣妇,慕卿浔,领旨谢恩。”
她的动作很稳,没有丝毫迟疑。
内侍走后,帐内依旧一片死寂。钱主簿等人早已躬身告退,不敢在此多留一刻。
“北境王。”慕卿浔将圣旨放在案上,轻声叫他。
谢绪凌猛地转身,一拳砸在身旁的木柱上。坚硬的木头发出一声闷响。
“他这是在羞辱我!”他低吼,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他宁愿相信一个从未涉足政务的女人,也不愿相信我这个为他打下江山的将军!”
“他不是在羞辱你,他是在利用我来帮你。”慕卿浔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他知道你的性子,刚则易折。所以他给了我这把‘剑’,让我来做那些你身为‘王’不便去做,也不屑去做的事。”
“比如呢?与商人讨价还价?安抚一群嗷嗷待哺的流民?”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尖锐的讽刺。
“对。”慕卿浔毫不退让,“你守国门,我安内宅。只不过,如今我们的‘内宅’,是整个北境。圣旨给了我名分,让我可以放手去做,也堵住了所有悠悠之口。这难道不好吗?”
谢绪凌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他知道她说的都对。皇帝的旨意看似羞辱,实则是一条解决眼下困局的唯一出路。可他心里的那道坎,过不去。
他征战十年,换来一个虚名王位,和一个需要妻子来“辅佐”的局面。
慕卿浔走到他面前,伸手,抚上他刚才砸在木柱上的手。指节处已经破皮,渗出血丝。
她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取出一瓶伤药,仔细地为他涂抹。
“从今天起,你是北境的王。”她一边涂药,一边说,“而我,是你的镇国夫人。你的荣耀,就是我的荣耀。你的困局,也是我的困局。我们没有退路。”
他的手不再紧握成拳。
她抬起头,直面他复杂的内心。“谢绪凌,你在等你,我在等你,现在,连皇帝都在等我们。等我们把这个满目疮痍的北境,重新变得繁荣起来。”
帐外,魏延处理完了那个副将,重新守在门口。
他听到里面的争吵平息了。
许久之后,谢绪凌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却不再有怒火。
“舆图。”
慕卿浔将那张巨大的舆图重新铺在案上。
谢绪凌走过去,拿起一支朱笔,在几处军事要隘上画下记号。“这些地方,我会用三个月时间,建成新的堡垒。期间,北境的安危,交给你了。”
慕卿浔的手指,点在了那条淤塞的运河上。
“一个月。”她说,“一个月后,南方的第一船粮食,会抵达这里。”
他看着她指着的地方,然后伸出手,将自己的手掌,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