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不到,叶昀被仆人引着,踏入了红梅山庄的会客厅。
他身后跟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正是乔装成书童的徒弟严江朋。
厅内,除了几个垂手侍立的仆人,早已落座的三人尤为显眼。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面相威严,正是武烈。
他下首坐着个青年,十七八岁的模样,长身玉立,容貌英俊,只是眉宇间那股子傲气,几乎要溢出来。此人便是卫壁,他坐在这厅里,跟坐在自己家没两样,庄子里的仆人对他也是笑脸相迎,不敢有半分怠慢。
另一侧,则是一位与朱九真年纪相仿的女子,一身黑色貂裘,衬得身形愈发苗条,美丽的脸庞上,带着几分寻常女子少有的英气,正是武青婴。
不多时,朱长龄满面春风地领着叶昀走了进来。
“哈哈,郭贤侄,让你久等了!”
厅内三人的视线瞬间聚焦而至。
那傲气青年卫壁见到朱长龄,这才懒洋洋起身,拱了拱手:“外甥见过舅舅。”
朱长龄笑着摆手,显得亲热无比,他拉着叶昀,走到那三人面前。
“来,郭贤侄,我为你介绍!”他先指着那中年男子和黑衣女子,“这两位是昔年武氏后人,说起来,其祖上还是你家先祖的徒弟呢!”
接着,他又指着卫壁,“这位,是我那不成器的外甥,卫壁!”
介绍完,朱长龄又满脸堆笑地转向武氏父女。
“武兄,青婴侄女,这位小兄弟,便是我跟你们提过的,郭靖大侠一脉的后人!”
郭靖大侠的后人?
此话一出,武烈与武青婴父女俩眼中皆是精光一闪。
他们是武三通的后人,祖上曾拜郭靖为师,这是他们武家百年来引以为傲的谈资。
如今乍然听闻郭家后人在此,如何能不激动?
武烈当即起身,对着叶昀一抱拳:“原来是郭家贤侄!失敬失敬!在下武烈!”
武青婴也站了起来,一双美目在叶昀身上来回打量。
叶昀则是一副涉世未深的腼腆模样,连忙回礼:“晚辈郭云,见过武伯伯,见过武姐姐,见过卫壁兄。”
他这副样子,落在武烈眼里,是世家子弟的谦逊有礼。
可落在卫壁眼中,就成了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
卫壁只是鼻子里“嗯”了一声,连屁股都没抬,又自顾自地坐了回去。
朱长龄看在眼里,却也不说破,只是笑着打圆场,招呼众人落座喝茶。
一时间,厅内气氛热络,众人围着叶昀问东问西。
言语间全是恭维和讨好,仿佛他真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叶昀始终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有问必答,只是说出的话,十句里有九句半都是假的。
……
夜深。
红梅山庄深处,闺房内烛火摇曳。
朱九真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卸下钗环,镜中映出一张娇艳动人的脸庞。
房门被推开,朱长龄走了进来。
“爹,你不是在陪那姓郭的喝酒吗?”朱九真头也不回地问。
“爹有更重要的事跟你说。”
朱长龄走到她身后,脸上带着一丝压不住的兴奋,“那小子身份你知道了吧?”
“知道,一个傻小子罢了,被你们哄得团团转。”朱九真撇撇嘴,语气不屑。
“傻小子?”
朱长龄冷笑,“女儿啊,你可别被他的外表骗了。这小子身上,藏着天大的宝贝!”
“宝贝?能比屠龙刀还宝贝?”
“屠龙刀?”朱长龄的声音压低了些许,“那刀虚无缥缈,藏着什么秘密谁也说不清。可这小子,他就是一本活的武功秘籍!他脑子里装的,是完整的《降龙十八掌》!你想想,这要是弄到手,我们朱家还用得着去谋划那什么破刀吗?”
朱九真摆弄珠钗的手停了下来。
“那又如何?他还能乖乖交出来不成?前些年跑掉的那个张无忌,不也油盐不进?”
“此一时彼一时!”
朱长龄眼中闪着算计的光,“这姓郭的不一样,他身上流着郭家的血,这就给了我们机会!”
朱长龄看着镜中女儿美艳的脸庞,声音变得意味深长。
“女儿,爹知道你和卫壁情投意合。但卫壁能给你什么?这姓郭的小子,才是我们朱家一步登天的阶梯!只要你能让他对你死心塌地,别说一本《降龙十八掌》,就算让他把郭家所有武功都掏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朱九真沉默了。
她当然明白父亲的意思。
“爹,我懂了。”半晌,她轻声回应。
为了朱家的未来,牺牲一点感情,算得了什么?
……
接下来的几天,叶昀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
朱长龄和武烈两个老家伙,简直把他当亲儿子一样供着。
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朱九真也一改往日的骄纵,时常找各种借口来见他,一会儿送些亲手做的糕点,
一会儿又邀他去后山赏梅,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秋波流转,媚意天成。
叶昀来者不拒,每天就是一副被宠坏了的、感激涕零的傻小子模样。
只有卫壁,看着朱九真对叶昀大献殷勤,嫉妒得双眼喷火。
好几次都想找叶昀的麻烦,却都被朱长龄给拦了下来。
这天夜里,严江朋一边给叶昀磨墨,一边小声嘀咕。
“昀哥,我快吐了。那朱大小姐笑得比花还假,那俩老头子更是把‘算计’两个字写脸上了。
还有那个卫壁,今天看您的眼神,恨不得把您生吞活剥了。”
叶昀笔尖未停,在纸上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闻言轻笑一声。
“演戏嘛,总得有观众。他们演得越卖力,咱们看得越开心。
你个小书童,就别操心大人的事了,好好磨你的墨。”
“是,昀哥。”严江朋做了个鬼脸。
叶昀摇摇头,放下笔,看着窗外的月色。
鱼儿养得差不多肥了,是时候收网了。
果不其然。
第二日一早,叶昀就被请到了客厅。
朱长龄和武烈早已在此等候,脸上的笑容比往日更加热切。
“郭贤侄,来了啊!”
“这几日在庄内住得可还习惯?”
叶昀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连连拱手:“多亏了朱伯伯和武伯伯的招待,晚辈感激不尽!”
“有什么招待不招待的!”朱长龄一挥手,大义凛然。
“你我两家乃是世交,你来这儿,就跟回自己家一样,千万别客气!”
叶昀心里冷笑,脸上却是感动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连连应是。
一番虚伪客套后,朱长龄终于给武烈使了个眼色。
武烈会意,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一副缅怀先人的悲痛之色。
“郭贤侄啊,武伯伯的祖上,曾是郭大侠的弟子。只可惜……家祖资质不高,未能继承郭大侠那门震古烁今的《降龙十八掌》,引为毕生之憾……”他一边说,一边偷瞄叶昀的表情。
“武伯伯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贤侄可否答应?”
来了!
学鸠摩智那一套?想空手套白狼?
叶昀心中好笑,你铺垫了半天,不就是为了这句话吗?
他脸上却是一副郑重的表情,抱拳道:“武伯伯但说无妨,只要晚辈能做到,绝不推辞!”
见到叶昀这般态度,武烈心中大喜,感觉把握又多了几分。
他脸上挤出愁苦之色,长叹一声:“郭贤侄……
你……你可否将那门《降龙十八掌》……借我一观?”
说完,他急忙补充道:“我只是想看一看,好弥补先祖之憾,绝无他意!”
“这……”叶昀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朱长龄见状,连忙帮腔:“郭贤侄,你武伯伯的祖上可是郭大侠的亲传弟子,
这师徒之间,哪里算得上外人?你看,是不是这个理?”
两人一唱一和,竭力劝说。
叶昀知道,火候到了。
他装作沉吟了许久,在两人期盼的注视下,终于长叹一口气,缓缓点头。
“唉……终究是先人之憾……也罢!既然朱伯伯都这么说了,那晚辈就答应武伯伯了!”
“真的?!”
武烈和朱长龄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狂喜!
武烈更是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连忙对着叶昀拱手作揖:“多谢郭贤侄成全!多谢郭贤侄!”
叶昀不着痕迹地笑了笑,摆了摆手。
“武伯伯先别急着谢我。”他话锋一转,“我虽答应将《降龙十八掌》给您一观,
但您也得拿出相应的武学,放在我这里做个抵押。”
“这……”
此话一出,武烈和朱长龄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会来这么一手!
偏偏这一招,听起来还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毛病。
“贤侄,你这是信不过我们?”朱长龄的脸色有些难看。
“朱伯伯误会了。”
叶昀连忙解释,一脸真诚,“非是晚辈不信二位伯伯,实在是《降龙十八掌》关系重大,乃我郭家立身之本,不容有失。晚辈这么做,也是为了回家后好跟族中长辈交代。还望二位伯伯能够理解。”
他又补充了一句,声音轻飘飘的,却像锤子一样砸在两人心头。
“伯伯放心,待您看过掌法,弥补了先祖之憾,晚辈自会将抵押之物,原封不动地奉还。”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武烈和朱长龄的脸色阴晴不定,内心正在激烈挣扎。
给,还是不给?
给,万一这小子拿着秘籍跑了怎么办?
不给,眼看到嘴的《降龙十八掌》就要飞了,谁能甘心?
叶昀也不催促,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品着,一副“你们慢慢想,我不着急”的悠闲姿态。
许久之后,武烈咬了咬牙,沉声道:“好!贤侄此举,也不无道理!
既然如此,那我便将我武家的《兰花拂穴手》秘籍,暂抵于贤侄之手!”
叶昀听完,差点笑出声。
用我家的东西抵押给我?你们可真是商业奇才。
他放下茶杯,摇了摇头,脸上挂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武伯伯,您这是在跟侄儿开玩笑呢?”
“这《兰花拂穴手》本就是郭家武学,您拿它来作抵,这……不合适吧?”
武烈的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他一咬牙,一跺脚,仿佛下了血本。
“那……那我便将《一阳指》抵与贤侄!这总归与郭家武学有所区别了吧!”
《一阳指》!
作为百年前“南帝”段智兴的成名绝技,其价值之高,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
叶昀心头一跳,暗道总算把这条大鱼给钓出来了。
但他扫了一眼旁边脸色不变的朱长龄,就知道,这两个老家伙的底线,还没到。
于是,在武烈和朱长龄惊愕的注视下,叶昀再次摇了摇头。
他站起身,走到厅中,慢条斯理地说道:“《一阳指》固然精妙绝伦,乃是天下顶尖的指法绝学。”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看向武烈,反问道:“可武伯伯觉得,它……比之《降龙十八掌》如何?”
“一个是天下至刚至阳的掌法,一个是精妙绝伦的点穴指功,这分量……怕是还差了点吧?”
又摇头?
武烈的眼角猛地抽搐起来。
他强行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火气。
“郭贤侄,这……这确实已经是我武家能拿出的所有了。非不愿,实不能也!”
叶昀揣着手,一脸“我很难办”的表情,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他挥了挥手,“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此事休要再提,恕侄儿无法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