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处处洋溢着欢喜温馨的气氛,爱人、父母将怀孕的女人众星捧月般的呵护,大家兴奋地谈论着他们的家庭新成员。
我的心在痛苦地扭曲着,因为我知道没有人因为见到我的儿子而兴奋。没有人过来看我,也没有人给我提供支持。没有人关心这个在我的**上吸吮的男孩。没有人会来,只有我和他对抗这个世界,但这没关系。如此微小、可爱、生机勃勃的小东西怎么会被称为错误?怎么会有人为了自己的女儿怀孕而抛弃自己的亲生骨肉,抛弃自己的女儿呢?
我刚刚经历了一次艰难的分娩,十个多小时的纯粹痛苦,没有任何安慰,甚至没有助产士的安慰。她们除了粗鲁和刻薄之外,还告诉我不要再哭了,因为我求她们让疼痛停止。我从来没有像在分娩时那样感到如此脆弱和孤独。
睡在我对面的女人正被她的伴侣宠爱着,他对她的支持和安慰使我的心揪成一团。
听到护士进来的声音,我抬头一看。她从床尾抓起我的病历,在盯着我之前看了一遍。她的眼镜架在鼻端。她没有掩饰她对我的厌恶,每个人都看不起我,因为我和一个不是我伴侣的人有一个孩子。
“你真的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她冷冷问道。
我很清楚孩子的爸爸是谁,但我最不需要的就是让他来找到我。我有尝试着拨打银峰族群阿尔法办公室的电话,当我告诉他我怀了他的孩子时,他甚至都不记得我了,他把我当成一个诈骗者。所以,假装我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会让我好过一些,我怀孕给我的家人带来的耻辱已经够糟了。要是我的爸爸知道我怀的是他的死对头,银峰族群阿尔法的孩子,我真怕他会对我赶尽杀绝。
护士甩了甩头发,看向我儿子:”他很可爱,可惜他的妈妈是个婊子。”
“能给我一些治疗头疼的药吗?”我问道,不理会她的评论,自从来到这里,我已经收到了很多相同的评论,现在我感到头痛欲裂。我不觉得我有必要为自己辩护,这没有任何意义。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他们对我有任何不同的看法。
“对不起,不能,这种药不在你的用药表上。”她说,我再次被拒绝。没关系,自从被爸爸逐出族群后,我早就习惯了被拒绝。
大多数妇女在分娩后直接痊愈。因为我还没有变身,我没有这种自愈能力。
“我至少能得到一些吃的吗?”我问她。我很饿,而母乳喂养正在让我心力交瘁。
“你是在晚餐后进来的,早餐是在早上7点。”她告诉我。我看了看时钟,发现现在才刚过8点。我点点头,知道这个护士不会提供任何可能的帮助。糟糕,由于我的情况,这里的每个护士都很可怕。我好希望我能离开这个假装是人的城市,和我的儿子继续到我原来的世界生活。
护士离开了,在隔开床铺的蓝色帘子前停下。
“你有没有想过和一个不是你伴侣的人生孩子的后果?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跟另外一个母狼生一个孩子,而眼睁睁地看着你和你和儿子颠沛流离。”
护士是懂下等豺狼的。自从得知自己怀孕后,我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
怀孕以来,我不仅颠沛流离,而且,从泛黄的皮肤,到藏不住的黄褐斑,从布满大片紫红色妊娠纹的孕肚,到孕肚中间惹眼的生命黑线,我通通经历。
我在自己赶往医院的途中破了羊水,我就像个没有隐私的动物一样两腿大张等待着生产,频繁密集的宫缩痛让我忘了产前骄傲而又体面的战歌。当我顺利生产后,迎接我的是动物园同款围观,以及从旁人捂鼻中察觉的漏屎漏尿屈辱,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原来生育的代价,是女性尊严的彻底丧失。
我自己丢失的尊严,我要亲手把它捡回来。
在这个狼人世界,跟人的世界并没有多大不同。母狼明明知道自己是公狼话语中的他者,却仍然无法主动剥离这个身份。我因为与不是自己伴侣的人发生关系生下孩子,受惩罚的只是我一个人,欧阳烈却安然无恙。
我读过西蒙娜波伏瓦的《第二性》,她说:”当孩子屈服于妈妈,当妻子屈服于丈夫,就是在助长世界上的暴政。”
而我来到这个世界要做的,或许就是打破这种暴政。
“但这也是他的选择。”我回答她,强忍着眼里的泪水。
我的儿子眨巴着眼睛看着我,那是个有着琥珀色眼睛的男孩,那双眼睛肯定是来自他爸爸。那是一双独一无二的眼睛。
在我看来,他是世界上顶顶漂亮,顶顶聪明,顶顶健壮的孩子。我今天的世界,就是这一间病房,一个小小的婴儿,睡在我的身边。
生孩子痛苦不过,但痛苦一旦过去,我觉得自己简直得到了新生。极度的痛苦,那一连几小时折磨我的产钳,把我的罪孽洗净了。我赎了罪,如今平静了。我完成了女人的使命,给人世添了个孩儿。不是替哪个男人生的,而是替自己生的。我瞧着可笑的小脸儿,紧紧搂住他的小身子。这是我的宝贝,我的骨肉,血管里流着的,是我的血液。
我把**塞进孩子嘴里,一股奶水溅出来,流满了小红脸蛋。我又把**往孩子嘴里塞了塞。饥饿的嘴唇一个劲地吮,把我的奶一口一口吸进去。这就是爱的象征:我胸膛里的爱,流入了下一代的嘴。我懂得,从今往后,我的生活就是给与,不能只接受别人的赐予了。我要去建设、去创造、去从无到有。
我的儿子在我怀里睡着后,我把他放下,就看到护士长走了过去。当我向她挥手时,她停下来,然后向我走来。她长长的铅笔直发垂到肩上。她看起来很面善,她拿起我的病历,翻了翻。
“我可不可以要一杯水?或者……一杯牛奶?”我问她,她瞪着眼睛环视我一周,径直走到我床头,按下蜂鸣器,叫来另一位护士。
她并没有回答我,我的儿子开始**,我伸手把他从婴儿床里抱出来,这时另一个护士进来了。
“她为什么在这里?”护士长问道。
我看向她。我刚刚生了一个孩子,不然为什么?我心想。
护士看了看我,她的手微微颤抖着,这位护士长显然很有威慑力。
“把她带到未**区。我们不需要她打扰这个病房里的妈妈。”护士长说,然后抬起鼻子看了看我,走了出去。我目瞪口呆盯着整个病房开始窃窃私语。
“我知道她有些不对劲,她的伴侣从未来看过她。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隔壁床的女人对她的伴侣说。
她是对的。我隔壁床的女人的伴侣,从我到这里开始就没有离开过她身
边。我对面的人在晚上有多人进来,她的伴侣也没有离开。他的伴侣对她千恩万谢、赞不绝口,照顾她的每一个需要,我试图无视她的伴侣,因为我在这里,除了讥笑和评判,什么都没有。
我正在顾影自怜,我感觉我的床在动,护士开始把我推出房间,因为我坐得很直,她一猛拉我就差点摔倒,我不得不抓住沿边的栏杆,以阻止我自己往后倒。她推着我穿过产科病房,然后走过一条走廊,我似乎完全离开了产科病房。护士最后在一个有窗帘的地方停下,把床靠在墙上,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等等,我能要一些水吗?”护士已经走了,甚至没有听到我的请求。
“她们不会帮助我们。”一个声音传来,然后有人把帘子抽开。我发现了两个女孩。一个看起来快30岁了,头发染成金黄色,烫了大波浪。另一个大约16岁,剪着可爱的波波头。
“我叫刘伊娜。”她们中最年长那个说。”
“你好,我叫赵优璇。”我告诉她。
“她的名字是林悦冉。欢迎加入下等豺狼妈妈俱乐部。”刘伊娜指着林悦冉帮她做了自我介绍后,对我的到来表示欢迎。
刘伊娜随即低头看她的孩子。她重重地叹了口气:”不要指望她们会帮忙,她们不会的。说真的,你最好尽快离开。”刘伊娜告诉我。
“但她们应该这样做。”我告诉她,感到很沮丧。
“是啊,我已经来了两天了。我的孩子泡泡有一些问题,他们根本理都不理。自从来到这里,我还没有收到任何东西。”刘伊娜解释说,然后伸手向她的脚下拉出一个袋子。她在里面翻了翻,掏出一包麦片扔给我,”你一定饿坏了,我也是,我是有备而来,没想到会这样。”刘伊娜解释说。
“你以前生过孩子?”我问。
她摇了摇头:”不,这是我的第一次。我的妈妈也是一个单身妈妈。我们和你一样是下等豺狼。”刘伊娜说。
我打开麦片,一看到食物我的肚子就咕咕叫。
“男孩还是女孩?”我问那个叫林悦冉的年轻女孩。
她似乎相当害羞,”女孩,你的呢?”
“男孩。”我告诉她。
“谢谢。”我对刘伊娜说,然后咬了一口麦片。
“那里有很多,你自己拿吧。我多带了一些,以防有其他女孩需要。你是哪个族群的?作为一个下等豺狼,你的气场感觉很强?”刘伊娜说,盯着我看。
“阿尔法血统。”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没必要再撒谎。她似乎很震惊,然后点了点头。
“你不必告诉我更多了。我理解你隐瞒一切信息,林悦冉是天生的下等豺狼,我也是。”刘伊娜说,林悦冉点点头。
“如果你不介意我问,我想知道你们这些女孩住在哪里?有没有为妇女设立的避难所或其他什么地方?”我很关心接下来自己的去处。
“我在一个避难所有一个位置。但我知道它已经满员了。”林悦冉告诉我。
“我和我的妈妈和哥哥住在一起。你在哪里住?没有家人会帮忙吗?”林悦冉问道。
我苦笑着摇摇头:”没有,我孤身一人,不过……”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相信我们会好起来的,我会想出办法的。”虽然我在过去的八个月里一直住在我花了8000元买的破旧小车里。
我们被推到一间连门都没有的房子里,这让我很难过,但是两个女孩都帮助了我,对此我很感激。刘伊娜也分享了她的食物,她是对的。没有一次有人来检查我们的状况,没有人给我们送食物,什么都没有。
“咚咚咚,咚咚咚。”我抬起头,看到一个人在敲打我的车窗,他的手电筒照在我的车窗上,然后他把手电筒移开,向车的后面看。当手电筒刺眼地闪过我的脸时,我举起了手。他迅速把手电筒移到一边。
“女士,你不能呆在这里。”中年男子告诉我。
打量了他的制服,他应该是火车站的保安。我的儿子致远被惊醒了,明亮的光线把他吵醒了,他发出了一声恼怒的叫声。那
人把他的手电筒完全移开,照着地面,致远停了下来。
“我注意到你的车在这里已经有近两个星期了,这里是火车站。”他叹了口气,我把儿子从他的水果箱**抱起来,把车窗摇下来一点,以免他一直嚷嚷,让我听不到保安在说什么。
“你真的无处可去,没有家人?”他问道。
“不,我一开始在公园里,但是那里的保安把我赶出了公园。”我回答。
“孩子的爸爸呢?”他环顾了一下停车场。
我摇了摇头,知道这不是一个选择。他甚至不相信我,拒绝见我,即使我求他让我进入他的领地,让我给他看扫描结果,他一听到我的声音就挂了电话,过了一段时间,我放弃了。
“你知道外面有人会带走他,然后你可能就可以回家了。”
“我不会像我父母那样抛弃我的孩子,”我告诉他,他竟然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我对此感到愤怒。
“这不是孩子该过的生活。如果你放弃他,你还年轻。你仍然可以过正常的生活。你自己想想吧,我再给你一周时间去找别的地方。在那之后,你需要离开这里。”他说,我在摇上窗户前点了点头。不得不说,这个保安大哥是个好人。
我看着他离开,然后安顿好儿子,让他回到我身边的水果箱子里睡觉。看着小致远,我的脸颊上流下眼泪。"这不是孩子该过的生活"我自私吗?然而,一想到要放弃他,我的心就碎了。他是我的,我爱他,愿意为我的小儿子献出生命,这还不够吗?
第二天醒来,窗外正下着倾盆大雨。我在后备箱翻找我的雨伞,然后穿上鞋子。
我把儿子捆在身上,一手拿着水桶,一边把伞撑起来。然后我抱着我儿子,跑向火车站的洗手间。
我需要格外小心,不能在潮湿的地面上滑倒。
我进入残疾人厕所,把水桶塞进水槽里,在把裤子滑下来尿尿之前,先把桶装满温水。无家可归时,我最讨厌的一件事就是抱着儿子上厕所。我不能把他放在任何地方,可是这种姿势这让我很难在上厕所的同时确保不把他摔下来。
上完厕所后,我用一只手把裤子往上滑,这在抱着儿子的时候很棘手。然后我洗手,关掉水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