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孩儿有些累了,孩儿想……想以后好好活着,您可别怪我啊……”
空****的寝殿,没有人听到她的自言自语。
……
……
?二】
她出生时起,就不记得自己的爹娘。
她听人说,她爹娘因为官场上贪污还是大不敬什么的,被陛下处死了。
她被几个公子求情留下了一条命,因而被寄养在宫里,从小长到大。
“嬷嬷,今日哪个哥哥可以进宫陪我玩啊?”那年她五岁,坐在榻上,眨眨眼睛。
从小到大,好像真正围着她转的,除了几个她从自家府里带来的老嬷嬷以外,她这一寸三分的地处,就没什么来看过她。
那两个老嬷嬷在给她套外套,她穿上,又撅了噘嘴:“五哥哥和三哥哥好久没来了,她们是不是忘了这儿的姑娘了?”
这儿的姑娘,她说的是她自己。
“哎呦我的公主,您可别说这话了。”一个老嬷嬷过来捂她的嘴,“你如今愈发大了,公子们也近总角之龄了,他们都有事做……你,你再说这话,以后要惹祸的。”
她说完,面露忧色,旁边那个老嬷嬷也是同样的表情。
“……哦,好吧。”
但是那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听到身边的人告诉她这些。
她当时还小,不懂什么惹祸不惹祸的,只是觉得,或许这话说出来会让别人不愉快,便不说了。
自此,她也跟那公子们少见了许多。
……
她不聪明,但绝对不笨。
尤其在这样的世道下,在宫里活着,就更得比别人多长个心眼。
众妃面和心不和,公子人前善人后毒。
她的心眼,也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见的这事情多了,就慢慢拾起来了。
她知道,自己七八岁时候,就看透了某些东西。
只是,那些东西并不干净,或者说,放在心里,有时候真的让她不舒服。
她问自己,活在这样的环境下,难道看明白这些事,要处处防范,可,就一定得充着恶意揣度别人,才能保命吗?
王侯将相家的姑娘,锦衣玉食,尊贵万分,命数却不掌握在自己手里,活着不易,十分不易。
实乃可悲。
但,既然都那么可悲了,外面见的人,发生的事都已经那么污秽了,那自己就不能略微对自己好一点,少让一些污秽入眼,让自己高兴一点吗?
反正……活着艰难,也总不能一脖子吊死吧?
她自己这样想着。
……
她十来岁的时候,老齐王死了,新王继位。
而后,吴国的公主就嫁过来给新王做妃子了。
她来了后,她忽而有些欣喜,却又有些难过。
喜的是,她终于不用每日独自苦苦做乐,也可有个转移,悲的是……她觉得,这宫里又多了个可怜人。
但既然都是可怜人,那就互相慰藉下吧。
她自己总是往露晞殿里跑,总是去和那位美人姐姐作伴,不止因为她觉得外面污秽,自己不喜欢,更是因为,她心疼她。
一个被君主送过来当礼物——王族的女儿,不被当人,就这么直接,来到这么一个从没有一点了解的地方,嫁给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她真可怜啊。
而且她不仅心疼,她还有些害怕。
王族的女儿,不被当做人。
可是自己,也是一样的,她自己也是王族的女儿。
那时候,她感觉到了些绝望——
她一个女子这样,天下王族的那么多女子也这样,那自己以后怎么办呢?
自己本就是一介孤女,没有父母照应,一个人孤零零在宫里边儿活着,那自己是否有朝一日也会……
她有时候不敢想。
……
日子还在一天天的过,她有时候会惶恐,但从不在人前表现出来,谁也没有办法知道她的心事。
她一日一日好生活着,不问明日,甚至有时为安心,竟期盼有朝一日自己婚事快些落定才好。
她害怕嫁人,又盼着早日出阁。
直到后来,她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当封卿辞通知她,让她去镐京的时候,她静静地在无人处站了一刻钟。
还好。
这是她的心情。
其实真的还好。
她并没有发觉有什么不适感,也不觉得有什么让自己痛苦万分的。
真正害怕被人拿捏,一辈子飘萍一般,但有时候别人真的告诉自己,真的把你当飘萍了,自己反倒没事了。
她甚至觉得,周王……如今年岁正常,至少不是个老头,自己嫁过去,至少比嫁到别的那些国主年过半百的地方好吧……
她要好好活着,能多活一天就多活一天。
她还是这样想。
一直这样想。
……
而她去到镐京后,便时常想起一个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总觉得自己对那人并没有男女之情。
她自小在宫里长大,那人因年纪小,也时常来宫里嬉闹。他从来不稳当,不像个君子样,从前每每与她见了也是怼来怼去。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其实在心里是喜欢他的。
他当年奉命送她来到镐京,亲手将自己交给了周王。
因为这时候在异乡,她翻来覆去时,想的竟都是他。
可她一直没时间,也没机会再见他了。
她没办法告诉他他的心意,直到她离开的那一天。
……
她那样一天天的快乐,非常安稳的,过了那么多年,到什么时候也不与别人争,她觉得她自己也没什么遗憾的。
她只有一件很小的牵挂。
她拜托身边唯一认识的那个人,让她若有朝一日能回去,去告诉自己中意的那个人,让他知道,她喜欢他。
只是告诉而已,她不想要任何反馈。
她是一个透明的人物,从来不受人重视,宴席上门厅前,越是人多的地方,她的存在感便越弱,孤独感便越强。
她这一生都不敢去想什么。她怕多加思索,哪怕仅一下,她便会陷入那些阴暗污秽里头,挣扎不出来。
所以,即便是现在知道自己心之所属,她依然不想要任何反馈。
逃避也好害怕也罢,总之,他知道就好,也不枉她在心里把这事埋藏那么久。
所以,说出来后,灯火下,她稳稳睡去时,并没觉得太难受。
安歇了……
她睡过去之前,最后一次睁开眼,仿佛看到有两个老人过来接自己。
她没见过他们,但她清楚知道,那好像就是生她的爹娘。
她咽了咽口水,想说话,但已经没了力气。
她其实想说:“爹爹,娘亲,你们看,即便你们从没有照顾过我一天,即便许多人都说王女不易,可我活的,还是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