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府内。
同城中各处一样,都是来去领着祖氏赏赐兴冲冲的人。安予冉瞧上几眼,除了金锭银两,还有其他票据,这些票据标注了每个人可领取的生活物资。
这和安予冉父母小时候那个年代很像,用粮票换取米,用布票购置衣物,但这些安予冉只听说过,并未经历。
当然,两个时代差异巨大,这其中必然有诸多不同。
按照不同姓氏尊卑,大部分物品只有固定姓氏可以获取。
比如不同类别的药材,只有洛氏才可领取。
不同精美绸缎,只能由布庄分配。
打铁铺中能领取的东西,也与他人不同。
而像辰府这般的贵姓氏族,来来往往十几匹马车,也不知都送去了什么。这些城中人口最少的姓氏,无疑享受着最丰富的资源。
而像家仆与婢女这些人数众多的氏族,能领取的不过一些金锭和被限定的普通物资。
安予冉在这城中的繁忙与欢愉中,窥探出了一个秘密。
在这个人口并不多的城中,每个人都享有不同等级的保障。用现代的观念来说,也就是社会福利。只要你在城中活着,认真遵守规则,闭着眼都不会饿死,还拥有消费能力。
除此之外,这里不同姓氏对不同行业的垄断,和氏族间对彼此技能的看重与保守,加之严格律法的监督,让众人都不敢逾越雷池。这也让并不平等的等级之分下,大家相互需求,无法被切割独立。
自古以来,暴乱皆发生于民不聊生中。但这里“国泰民安”,人人自足。
真是奇妙又变态。
不知是何人定下这样的规矩,又能想出用“祖氏”信仰驯化这一群人。
安予冉也正准备去易氏专门领取赏赐的地方领取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但尚未出府,刚走过静安院,就被白浔叫住了。
白浔这几日一直忙着,虽然清冷未变的脸,却显出了几分疲态。
“去哪?”
白浔站在静安院中,与松脂的淡淡苦涩近乎融为一体。那张脸上不曾见过笑意,永远都是那般毫无情绪。
但自从“易之”夺走安予冉对这副身体的支配权撒泼后,还有那些被触碰得来的记忆,虽不知全貌,但安予冉终于能将白浔当作一个“人”来看待了。
不再是那般完美无缺,令人畏惧的神。
而是一个有着温柔与卑劣,真实存在的人。
有一层滤镜,在她的眼中碎掉了。
“国师,我正要去领赏呢。”
安予冉大方答道,并不再为自己偷偷溜出府下了一整宿大富翁而感到不妥。
白浔口中说着不允许安予冉随意出府,但那矮墙和无人看守的边界,难道白浔会不知,以她的轻功不是进出自如么。
口中说着“不允出府,出去就领罚”,但好歹也得捉住才能罚啊。
“进来。”白浔轻轻一声,但威严不减。
安予冉有一瞬犹豫,难道白浔发现她昨夜未归的事了?
进入院中时,安予冉瞥了一眼那高挺的松,花苞更为饱满了。
院子里的乔木,在安予冉随意的打理下,展现出愈发强烈的生命力。
真是好养活的玩意儿。
“长得越来越好了,这院里也更有生气了。”安予冉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白浔轻轻颔首,表示了他的认同。紧接着,他对安予冉道:“你不必去领赏。”
这领赏是一人一个名字,怎么就不用去了?
安予冉满眼的疑惑,那可是属于她的。
“是您帮我领了吗?”
白浔脸上的纹路有着轻微地变动,但语气未变:“进屋。”
白浔说话的习惯如此,除了他认为有必要的事,其余的话都很金贵,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儿。
进屋后,白浔合上了门。
安予冉瞧见,自己赠予白浔的九洞萧摆放在那书柜之上,未有落灰,甚至竹身更光亮了几分。
如今白浔的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还没有撤去安予冉这个临时看护人。
安予冉局促地站着,直至白浔唤她“坐下”。
又是那一方桌案,两人相隔,四目相对。
一双平静如水,深不见底的眸,与一对疑惑茫然的眼。
白浔开口的第一句话,便让安予冉愣住了——
“你并未有户籍,不必参与这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没户籍?”
黑户啊?!
“我不知,你究竟是记不起,还是有心言之。”
这句话的意思是,易之本人,对此是知情的。
但安予冉并不知情。
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白浔转过头,不再看安予冉:“你什么都可以说与我,不必忌讳。过去发生种种,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从未有伤害你的想法。”
这突如其来的自白,让安予冉一时没缓过神。
自从落石刑罚后,白浔那句“别怕,没事了”,两人之间便似乎有了一种怪异。
可见白浔是在意那时“易之”的控诉,某一些态度也在潜移默化地改变。
“我记不得。”安予冉大了些胆子,“过去那些事,我记得零零散散,国师可以告诉我吗?让我不用活得这么糊涂。”
白浔默了半晌,虽看不出有何情绪变化,但似乎是在斟酌。
安予冉轻声道:“国师,您如果是将易之看作一个服侍您,为您打点花草,照料您起居的人,便不用告诉我那些已不重要的事。如果您是担忧易之心怀不轨,请您放心,易之那天失言绝非本意,您也知道,我这脑子时好时坏。我如今看您,是看待如今的您,与过往无关,我尊敬国师。”
“在我的记忆中,更多是国师的好。国师不愿瞧我挨饿,将锅盔让给我。我练功受伤,是国师照顾我。即便我痴傻后,还是国师对我照料,并没有遗弃我。不论是什么原因,我享受过国师的照料,还活着,便知足了。”
安予冉这话一半真情一半假意。
以退为进。
好听的话,是个人都爱听,哪怕他们脸上毫无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