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予冉站得不算近,但也能看见辰末脸上的不耐烦,手里折扇轻轻转着,目光看向洛灵儿也用尽了全部演技去温柔,但那不耐烦就像折扇转动的频率,越来越快。
散去小厮后,院内只留下三人。
“出了何事?”辰末温柔问道。
洛灵儿想开口,却又瞥向站在一旁的婢女。
安予冉感受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头埋得更低,毕竟先前和洛灵儿也有些交集,虽说换了红妆,但万一被认出来那便不好了。她脚步慢慢向后挪着,尽可能将自己的存在拉得更低,小声对辰末道:“我在这耽误你俩说正事儿,我还是……”
却被辰末的折扇轻轻拦下。
辰末知晓,他与梦挽歌大婚,洛灵儿不声不响,本就有些奇怪。他不信这洛灵儿想通了,只怕她憋着,做出些什么事来。必不能与洛灵儿单独见面,免得说不清楚,但人又不能太多,让洛灵儿开不了口,了不了这个心结,洛灵儿始终是个麻烦。
“师父的病又重了,今日昏了去,刚刚才醒来,醒来第一句,便是要见末儿哥哥。我只好赶来找你。”洛灵儿开口,又靠近辰末些,仰起头,脖颈的蓝色玉石**漾着光泽,辰末不自觉在那脖颈间停留片刻,洛灵儿耳根微微红了,急躁焦灼就像裙子被风拂动的波浪。
安予冉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的神态。
洛灵儿的神色是复杂的,伤心焦急都透在面上。
辰末一改刚刚的温柔,眉目间顷刻树立起褶皱。想然,辰末是当真关切医尊的安危。
先前所有事情都搁置下,辰末立刻备上马车,即刻启程,要去洛氏医馆探望医尊。
马车停在府外,安予冉夹在中间,有些为难,便悄声道:“这我就不去了吧。”
辰末拎起安予冉便送进了马车中,只是随手习惯了的动作,却被洛灵儿看了去。洛灵儿心思细腻,末儿哥哥身旁从不用婢女,如今用了。末儿哥哥与其他小娘子时常说笑,但那都是逢场作戏,从不上手,如今也用上手了。心里一边焦急师父,一边更愈加难过。
末儿哥哥娶了他人,还与婢女亲昵,曾经的点点滴滴,就如同笑话,让人心痛。
车厢中三人,都有些沉默。
洛灵儿坐在一侧,辰末坐于中间,另一旁是婢女安予冉。洛灵儿眼泪一串串落下,身子轻轻靠向辰末,嗅着那满鼻的梅花香,话就在口中,想问他为什么娶别人,但羞,又问不出口。
安予冉把身子再侧一些去,看向马车帘外,不想自己头顶的光过分耀眼。
城墙上,白浔的尸骨已不成了样子,若不知晓,已没有了个人样。烈日照着他,他不会再动了,而匆匆的人群,从一开始的愤怒谩骂,骂什么呢?其实他们也不知道白浔究竟为何是叛贼,但肯定是做了错事,祖氏才会用大火烧了他。现如今,尸骨还在城墙,但人群习以为常,来去着,都好似那城墙上早已没有了尸骨。
安予冉心口一阵闷疼,就好像看见小小的易之拉着小白浔的手,从此走上了与以往人生背道而驰的路,但故事的最终,两人都不得善终。
不自觉地,泪落下了,身体里住着另一人的记忆,让人着实不好受。
一只大手抚上安予冉头顶,伴随着淡淡梅香,将那小脑袋扭回了车里,轻轻地:“风大,吹了眼。”
安予冉一愣,辰末何时待他这么温柔过,但一转头,就看见泪流满面的洛灵儿依着马车的另一半,正怔怔地看着她,那满眼都是为什么末儿哥哥撇开了她,却更在意那个婢女。但洛灵儿总觉得,这婢女的模样有一些眼熟。
“末儿哥哥不仅待挽歌姐姐好,待挽歌姐姐的婢女也好。”洛灵儿轻轻地说,“可是灵儿有一件事,在心里憋着,始终不得劲儿,想来想去,还是想说给末儿哥哥。”
安予冉低头避开辰末的手,自己不想做一个活靶子,心道辰末卑劣,想这样让洛灵儿死了心。
辰末依旧如往常那般,看待妹妹的目光温和地看向洛灵儿:“灵儿有心结,说出来便是。”
马车有些颠簸,似在避让什么,只听闻马车外有人道:“国师大人的马过来了,快让道!”
安予冉心中又一咯噔,猛地一揪。呵,国师,多熟悉的一个名词,真烦心中那小人不安分地揣着心口。转眸还是好奇看去,远远地,如第一次在人群中看见白浔在马身上那般,但马身上的人再没有一双枯井的眼,即使脸上盖去了纹路,也能瞧见眼中的炙热,是白乐。
第一眼瞧见白浔时,安予冉有种看见神的错觉,但白乐身上没有那气息,不过是个凡人。
安予冉再将目光落回车厢内,似乎错过了什么。
只见洛灵儿手中捏着一个荷包还是香囊,她没有抬头,也不知刚刚说了何,只是辰末的手势像是退回了那香囊,笑着道:“灵儿许是误会了,我向来视灵儿为妹妹,并无他意。灵儿优秀,是配得上更好的夫君,禹家公子便是不错的,今日我就与洛叔伯说说去。”
洛灵儿肩膀一抖一抖的,声音也颤抖着:“末儿哥哥,你院中第一株梅树,是五岁时种下的。你喜欢梅,第一眼瞧见就喜欢,这城中没有梅,是辰叔伯专程赠与你,我们同辰叔伯一齐栽种下。每年,末儿哥哥都会将心愿埋在那第一株梅下,这是你我二人之间的秘密。去年这时,埋下那心愿是什么,你可还记得。”
安予冉心道,这是一个大瓜。
再看向辰末,面上有一丝异样,却还是笑着:“灵儿,心愿若是说出来,就不灵了。”
洛灵儿没追究下去,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打开盒盖是圆溜溜的糖果:“末儿哥哥最喜欢灵儿做的糖,说吃了灵儿的糖,心愿就能实现得更快。虽然是儿时玩笑话,今日灵儿许愿师父身体安康,末儿哥哥吃一颗吧,让灵儿心愿得以实现。”
安予冉瞅着,辰末毫不犹豫拿下了一颗糖,放进了嘴中,就像耐着性子哄小孩般,糖果在嘴里滚阿滚,他脸上笑着:“会实现的。”
“好吃吗?”洛灵儿问。
辰末不假思索:“好吃。”
安予冉仔细看了看,洛灵儿和辰末做糖,外形而言,几乎一模一样。
但洛灵儿的脸却垮下去了一瞬,而后又带上泪,笑着:“那就好。”
洛灵儿一时迟疑了,末儿哥哥向来最怕酸,吃不得带一点酸的东西,喝药有酸,便难捱。可是那一颗糖一丝甜味都没有,洛灵儿做时尝了尝,酸得立刻吐出了口。而此刻,末儿哥哥含着那颗糖,还在齿间来回滚动。
还有那梅树下的许愿,随着梅树越来越多,两人的小秘密便不再埋在土里。去年那时,根本没有什么心愿埋下,而是末儿哥哥亲口说与她的——“愿自由”。
一时,马车停下,车厢帘掀开,洛灵儿感到周身莫名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