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怒叫一声,右足暴长,踢中喻红林手中白墨,借着这一股反力,扑向前方的水塘之中。
喻红林追到水塘边,噗通一声黑衣人已如泥鳅一般潜入水底,数圈涟漪上头漂上来几缕黑血来。喻红林护剑屏息,并不急于下水,仔细观察之后,他看出水塘右上角上的波纹震**明显比别处更快更疾。
喻红林毫不犹豫,白墨大放光华,“升龙式”劈波斩浪,直刺入水下。霎时间,水塘发出一阵巨响,雷鸣般炸裂开来,直露出塘底的沙石来。
喻红林心中一喜,就要上前补招,不料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
“喻总使,咱们真是有缘呐,没想到今晚我会在这儿碰上你。”
喻红林回头一看,那黑衣人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到了厢房的房顶之上。他身上依旧湿漉漉的,伤口似乎还在流血,淡红的冷水不断从指间滴下。原来这个庭院中四角各有一个水塘,地下都有一个暗门沟通。黑衣人就是通过这个暗门突然到了喻红林的背后。
喻红林听这声音生涩古怪,就如负载巨山一般沉重,绝非正常人声。便知这黑衣人所用,乃一种可以改变声腔气流震动的奇门功法,名叫做金喉诀。只是这门功法在雁云失传日久,只在龙踪之地有所耳闻,不知怎么又出现在这里。
“阁下剑法独到,何不以真声示人。”
喻红林警惕地上前,见这黑衣人并无逃意,不由得暗暗生惊。
仅以方才他们相斗的战况来看,若说这人能一剑杀了文铁克,喻红林是一千一万个不信。但偏偏文铁克此时就躺在屋子里,此刻尸体怕都僵了。
难道这拿着鞘归人佩剑的凶手,还留有什么杀手锏!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长麒似乎不愿我杀你呢。”黑衣人忽地淡淡一语,“既然碰上了老对手,冤家大蒜头,那就没法子了。”
“你手里拿的,果真就是魔兵长麒。鞘归人在哪儿?”
“人有善恶之分,剑从无正邪之辨。喻总使也是痴了。”
黑夜人仰天长笑一声,笑声逐渐凝固在这凛冬未至的寂夜。
“可惜。”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身上的那股虚弱和畏缩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势不可挡的杀气。
中庭暗叶如同旋风般舞起,袭上墙瓦房梁之上,所站之地一扫而空,黑衣人手中剑影翻飞,忽然高悬于顶,一招一式,法度谨严无比。黑剑发出惊人的幽光,杀戮之心随之大盛。
“六技——魄月!”
喻红林大吃一惊,手中白墨发出剧烈的颤抖,他竟然也会魄月!魔兵长麒上所发出的威压,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也在同时,激起了他久未激起的好胜之心。
白墨和长麒在虚空之中,同时发出清澈的剑吟。白墨飞转想要封住门户,但黑暗中那道墨光来势甚疾,无声无息。
黑剑攻的如山河作色,汪洋捭阖,白剑守的却也似坚岩屹立,泰山巍峨。双方虎踞龙盘,相持不下。忽然之间,那黑衣人稍稍欹倾的蒙面之下,尖厉的嘴角露出一丝狡猾的笑意。
喻红林纵然察觉,可也为时已晚。
“血封之道!”
一阵铜铃般激响,黑剑长麒上的血水陡然激起,利箭一般朝喻红林的眼睛刺去。
喻红林叫声不好,这血水被剑身上传导来的剑势催动,此时每一颗都变成了绝佳的暗器。
方才这黑衣人受伤入水,此时看来竟反倒是成全了他。
应天子境大剑师生死相斗,斗的不是力道强弱,而是势劲的灵转!
那剑身中嵌着的金铃,最能助操剑者感应势劲,从而在关键时刻逆转战局,这也是魔兵长麒的威力所在!
就在这个关头,喻红林忽然松开了白墨,白墨剑如同一把旋转的雨伞一般,星数血水都在白墨剑风之外化为无形。
黑衣人看在眼里,心中也是暗暗惊奇。
但一切也到此为止了,他在心里冷笑一声。
看似密不透风的白墨剑,长麒轻轻朝着极下之处一点,正好刺中剑柄上的小环。
喻红林祭出一掌,重新又把白墨抓在手中。
但黑衣人不再留给他任何机会,毫无花俏地正中一剑!
喻红林右手手臂被剑锋划开一道血口,那把黑剑甚是锋利,几乎入骨。喻红林手上吃痛,再也握不出剑柄。白墨“咣”得一声掉在地上。
黑剑闪闪晃动,往他喉间刺去。
喻红林胸口冲上一道冷意:“好一把长麒!不想,我竟丧命于此。”
便在这时,突有一道红光从身后飞降而来,恰迫到正在激战中的二人之间。黑衣人轻呼了一声,忌惮着一剑的凌厉,只得立马御剑回身。红黑两剑在空中轻轻一碰便迅速散开,黑衣人方知中计,刚要运起身法侧身避开,但右肩上已中了重重一脚,痛彻心肺。
黑衣人右手脱力,不敢恋战。黑剑上留着星点血光,在这黑夜里更显得血腥残酷。红剑从他胸前划过,黑衣人一声闷哼,显然已非正常的人声,或像是鬼叫一般。
“云护府秦云叶,这一脚日后必当回报。”
说完身子一点地面,便撞破屋顶,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喻红林只觉眼前一晃,那噬人黑芒转瞬潮退,眼见一个熟悉的背影立在他身前。手中那把朱红剑鞘也是梦里一般朦胧。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那声“云叶”也生生咽在喉中。
秦云叶挂念喻红林的伤势,不敢深追。当下扶起喻红林,看见他右手臂上伤口甚深,几乎可见森然白骨。就算痊愈也难保不留下后症,总是有一段时间用不了剑了。
“忍着点。”
见喻红林傻在原地,秦云叶咬着贝齿,从自身衣裙上撕下一条长条来。又从怀里掏出金疮药倒在他伤口上,仔细包好。
喻红林呆呆地看着秦云叶,相识十余载,却没发现有一刻如她这时这般明艳动人。碎月光洒在她身上,像披着一块毯子。让人茫然,究竟她是站在月光里,还是月光融进了她的身体里去。乌亮的长发简单地用一条红绳绑着,放在颈后,清爽之下,又有一种不尽的妩媚。
喻红林觉得喉咙里有点发热,那三个字还是没能说出口。
秦云叶似乎也发觉到喻红林的异常,雪白的脸上转了过去。
喻红林连忙转移话题:“你怎么来了?”
秦云叶一如往昔的冷漠:“我正好在隔壁街巡逻,听到这边动静,便赶来了。”
喻红林暗道:“若是你再迟来一步,我们可就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了了。”
他乐极生悲,想起那三个死了的弟兄,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心底的那句多谢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秦云叶的眼神似乎在告诉他,不必谢。
秦云叶扶着喻红林站了起来。
暗淡星辰下,枫余剑刃之上多出几个小缺口,就好像水鱼新生的小牙一般。
她不禁皱眉道:“好锋利的剑。”
喻红林用左手把自己手中的白剑高举,浑然一体的剑身上散发出月光般皎白的光,只这时似乎还带着一股肃杀之气。隐约之间,剑身突然开始发出清朗的震动之音,清澈嘹亮,便似仙鹤高翔,响彻九霄。
“白墨在吟。”秦云叶惊道。
“白墨是碰见了故人了。”
与此同时,数街之外的一处高楼的楼顶之上,黑衣人脚下生风,正要飞快前行,他身后剑鞘之中传出一震异动。
他吃了一惊,正要伸手抓剑。谁知不知哪里生得一股弹射之力,鞘中长麒像被人抛掷一般,疾速而出直飞出百步之外才停了下来。正好插在一间府院门口的云狮石雕之上,登时将这栩栩如生的石雕击成粉碎。
先前派去求援的猎卫回来了。骁卫总使恰在府中,一听到消息晓得厉害轻重,立刻召集了六队。
半个时辰内,数百个通明火把便把求剑馆围得水泄不通。
聊云城还未天亮,求剑馆先是沸腾起来。上百骁卫还没进入现场,就看见后院天空中燃起了熊熊大火。仓库里发生了爆炸,所有辎重粮草最后只抢救出来一半,冲天的火势一直烧到天亮。
涌入的骁卫掌控了现场,喻红林和秦云叶与骁卫做好交接。
喻红林又看了一眼文铁克的尸体,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他惊恐的神情里像是藏着什么。
那个拿着鞘归人兵器的人,凭什么能杀得了小宗师?
要走出求剑馆时,秦云叶忽然压低声音道:
“总使大人,你可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
“冬至。”
“明天求剑馆主便要回长佑城去。和他随行的,还有三百剑士……”看到那冲天火光,秦云叶补充道,“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