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之后。
聊云城西,子时三刻。
大街上传过更声。更声悠远而缥缈,连敲过三下,一声盖住一声。
九个穿着亮银色胸甲,披着金袍的卫士拉着缰绳徐徐前行。
**马儿吐出浊气,似乎也有点儿疲惫。
九人袍背上都绣着一只目露精光的猎鹰。猎鹰绣得太过逼真,仿佛随时都准备破空飞去。
骑在前头的男人,右肩上还纹着一朵红叶。
这朵红叶停在他的肩上,非但不显得突兀,反而让人觉得非常悦目。
这男人的脸上此刻显得非常镇静,轻轻拍着腿,背后是一把暗金色的云纹长剑。
但他的心里并不冷,反而有些急躁。自他代行猎卫府总使之前,也就是他师父长门留还在时,聊云城从未起过大的波澜。
但就在这个把月之内,城中就一连出了六起凶案,更令人侧目的是,被杀的人无一例外不是……
黑暗之中,突然有一道凄厉的叫声撕破夜幕。
“总使,是求剑馆!”身后一人大叫道。
喻红林拉住马缰,说话这人乃是汪白,现任猎卫上旗,领五爪,仅在副使之下。过去一年来,这城西一带的晚间巡逻皆是由他负责。
喻红林喝道:“全队听令,速速回去。”
聊云城中人尽皆知,这求剑馆乃是由源将军住持,筹集粮草,招募人才输往长佑城。源将军虽然不在聊云,但他的虎翼却笼罩了这片头顶。
仗着有这座靠山,这求剑馆中人向来横行霸道,丝毫不把喻红林这些云龙卫放在眼里。喝酒斗殴,违反宵禁,双方多有摩擦。
在云护府副总管苏肃的据理力争之下,源将军答应让文铁克好好管教一下他的这帮手下。今年年初的聊云论剑大会上,当着聊云城主的面,喻红林曾和这求剑馆主文铁克较量过几招,双方互有往来。
平日夜间巡逻,求剑馆向来是一块盲区,今天晚上,难不成会出什么意外?
喻红林几人赶到求剑馆的时候,大门洞开,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门口的侍卫皆是被一剑封喉,但身上却没溅上丝毫血迹。神态安和,没有丝毫痛苦的神情,就像是安稳地睡着了。
见到此景,众人都不禁变色。
好快的剑!
汪白骇然道:“竟有人敢找求剑馆的晦气,不说其他高手,文馆主可是小宗师境!”
其他猎卫道:“这血还没干,凶手应该还在府中。上旗,说不准文馆主还在和他激斗。”
汪白道:“那府里怎么没半点动静了?”
手中油灯被夜风吹得颤颤巍巍,一地死尸触目惊心,堆成的路看不到头。
一时间人人心惊肉跳,谁也没敢贸然踏进半步。
汪白转头道:“总使,事出突然,我们必须立刻报告总府,请求其他两卫的支援。”
喻红林点点头道:“你们三个在这守着,三个去后门,两个回府里报信。一旦发现可疑人物,不要力战,立刻发出信号弹。”
“好,那总使你呢?”
“我先进去瞧瞧。”喻红林呸了一声,“好浓的杀气。”
汪白欲言又止,道:“喻总使,你千万小心。”
喻红林微一点头,从他手里接过一个油灯,便大步跃出朝屋内走去。
空气中充满着夜的冷雾,喻红林小心翼翼地走在廊道上,周遭如同一团死寂,没有半点轻微声响。
他正要走开,耳畔听到一种兵剑碰撞门壁的声音,分明是从左手边的房间中传来。
喻红林心中一动,佯装没听见,继续往前走去。走过月门的时候,乘机翻上墙去,跳到那间发出怪声的房间屋顶上。这几下兔起鹘落,没发出半点声音。
他悄悄地攀着房瓦,爬了过去,从窗子跳进房中。复重新生起火灯,慢慢地靠了过去。
模糊之中似有一个黑影倒在血泊之中。
“地上是谁?”喻红林将灯光往前一照,不禁啊得叫出声来。
躺在地上的不是别人,赫然就是大名鼎鼎的求剑馆主——文铁克。
他的左胸被他自己的铁剑贯通,脸上惊恐的表情犹未褪去,双眼瞪得如同鸡蛋一般,像是至死都没有明白过来。从来都是他刺穿别人的身体,想不到今天也轮到了他自己来尝一尝这离魂滋味。更令人瞩目的是,他手心上还躺着一只发干的黑灰石块一样的东西,像是龟甲,此刻已被染红。
喻红林心中巨震,万万没想到这在聊云如鱼得水的求剑馆主竟会是如此死法。
而且是一剑致命,屋中没有丝毫打斗的痕迹。
有人竟然一剑便杀了一个小宗师?
这就算说出去,又有谁信!
喻红林就要上前仔细查看,瞧瞧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腿方迈动,忽然间一股杀机,浓烈的杀气从他身后席卷而来。多年和剑打交道,让他对于剑气特别敏感。喻红林凛然一惊,毫不犹豫地将剑鞘整个往身后一送。
只听“砰”的一声,黑暗之中爆出一阵有力的交击,剑鞘上传出强烈的冲击力道,几乎将他的虎口震裂。偷袭之人也闷哼一声,看来也不好受。
第一回合双方各换力道。喻红林疾退三步,剑鞘收回立在胸前。乘此间隙,将手中油灯扔在一边,火苗在地上翻滚一下,瞬间就被夜风吹灭。暗中黑剑这时候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喻红林徐徐退到墙边,听风辨位,左手握住鞘中白剑。
“是你杀了文馆主?”
出鞘一刻,霎时涌现出万道光芒,映照在右方房梁之上,正如蝙蝠一般倒挂着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发现自身暴露,立时扑出长袍俯冲而下,手中黑矿石一般的快剑刺出数点剑花,从喻红林头顶正上方往下刺去。
喻红林刚刚避开,回头一看,方才所站立的那块瓷砖已经被刺成了数瓣。
“噔噔噔”几步快响,一击不得,黑衣人立马向屋外疾退。
“你当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给我站住了!”
喻红林大叫一声,立马追了出去。
黑衣人似乎忌惮喻红林新剑锋芒,且战且退,并不正接他的招式。
喻红林追到门口,鼻间闻到一股血腥气味。借着月光低头一看,只见汪白和其他两个猎卫都以同一个姿势躺在了墙角上,喉咙上一条血线。剑锋太快,同样是一点儿血竟然都没喷出来。
黑暗中传来黑衣人诡异的怪笑,似乎在嘲弄喻红林这三个手下为何如此不济。他没有再逃,与喻红林不过十步间距,带着黑线手套的左手正一遍遍在妖异黑剑上摩挲着。
“好贼子!你……你竟敢杀猎卫!”
喻红林怒火中烧,白墨高悬过顶,如分薄月,苍茫烟气齐齐啸聚剑身之上。
“六技——魄月。”
“雁山的招数,你个小小的猎卫怎么会使?是谁教你的!”
“我倒要问问你,你手里这把剑是哪里偷来的!这是鞘归人的剑!”
“现在,它属于我。”
黑衣人眼尖,不敢让喻红林使出此招,挺剑扑上前来。喻红林正愁他不战而退,欣然接着他的剑锋。
喻红林左掌猛劈,黑衣人不甘示弱,也祭出一掌。双方掌力相触,喻红林回身一剑,黑衣人闷哼一声,像是后力不继,黑剑舞在身前,拦住喻红林去路。
这黑衣人剑法刁钻,隐隐已臻于应天子高阶,但他剑势上修为似乎还稍有欠缺,远远不及他的剑法老道。喻红林心中一奇,更是对他的身份猜测起来。
双方眨眼之间剑走剑去,数十个回合飞快而过。而这黑衣人非但不急于脱身,反倒是好整以暇,从容不怕地防守,有时甚至是故意引导喻红林的进攻。
“他难道在观察我的武功路数?”
喻红林心中一动,弃了内圈,右手右手倏起,一招“秋风落雁”,往他额头刺去。剑势疾徐有度,看去平淡无奇,实则暗藏了数个后招,难闪难挡。
黑衣人看出厉害,也使一招“卷地风林”,从喻红林头顶翻身而过。黑白两剑在空中甫一交击,便分隔在数丈之外。
嗤的一下,衣袖已被黑剑划破,喻红林带剑变力,绕到黑衣人身后,黑衣人目光一凛,蛾眉淡月透过玉白剑身如秋水般映入他的眼中。他的后背也被刺开一条血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