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扬的表情活脱脱是见鬼了一般。
他万万想不到喻红林都伤成这副鬼样子,竟然还要在总管大人面前抢他的风头。
他终究还是看错了喻红林。
苏肃脸上的不自然渐渐化成一份笑,慢笑,轻笑,苦笑,最后是自嘲一般的古怪意味。这世上的事不如意十之七八,又岂能尽在他的五指之中。
漠上扬叫道:“喻红林,你不好好养伤,来这儿添什么乱?”
“我虽然伤了手臂,依然是猎卫府的总使。”
喻红林抖了抖右手,随意踢开一张椅子坐下。
“别忘了你还只是代行。”漠上扬讥笑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拿得了剑吗?”
更像是在问:你连剑都拿不住,还有什么资格当猎卫总使!
苏肃脸上划过一丝敌意,赫连雄心内也是充满了好奇。这一刻,两人皆是一般的心思——静静地等待喻红林会作何反击。
喻红林只说了两个字:“剑来。”
秦云叶一脸诧异,她发现喻红林正看着她,看着她手中的剑。
他上风暴堂来竟没带随身配剑?
喻红林脸上没有半分退缩和玩笑,秦云叶略一犹豫还是便把刺圣剑朝他抛去。
“好剑!”喻红林喝一声彩,身子往后仰去,左手抓住剑柄,霍地在身前**开一个剑锋。翻身若舞,五彩绳剑穗在剑风中急速翻转。
“臭小子!你做什么!”漠上扬险些被他剑气刮到,仓促之下连忙后退。
“你不是都看见了?”
只见剑光一闪,喻红林身形猛然跃起,踢中一只铜杯,铜杯发出一声哀叫,随之跃入空中。虽是微毫小声,传到剑上,便似一滴雨水掉进湖中,**开一圈涟漪。
梁上一颗米粒大的小石子,震落下来,喻红林心念一动。石子淌过剑锋,正好被劈成两半,落入铜杯之中。声息虽无,铜杯却仍在轻轻颤抖。
以势御力,好剑术!
堂中虽无人出声,眼神中却皆是这般,尤以赫连雄为甚。
漠上扬狼狈地靠在墙壁上,险些迭落了帽子。脸上顿时一片涨红,就这一走神的功夫,差点没接住喻红林递来的刺圣。
他接过剑来,第一件事便是仔细查看有无缺损和异样。直到确认无常之后,这才安心地把剑插回到剑鞘之中,冲着喻红林愤愤不平。
喻红林也不睬他,举起那个铜杯,遥遥向赫连雄一敬。
“苏总管,喻总使这杯酒是敬你的呢。”
赫连雄大喜说道。此时他亲眼所见,喻红林虽然伤了一臂,但竟仍能以铜杯之音,引得梁上小石共振。最后劈开石子那一剑更是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没半点拖泥带水,足显应天子剑境功力。
苏肃也赞道:“喻总使,没想到你左手剑的风姿也是丝毫不弱。”
喻红林道:“赫连总管,苏总管,两位过奖了。”
话音未落,赫连雄喜意忽落,眉头紧皱,显得忧心忡忡。方才的神采全然消失不见,像是被人揪住了衣领。
秦云叶两人暗暗生奇,只听苏肃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没想到连喻总使也不是那鞘归人的对手。”
“苏总管。”喻红林打断道,“我和那人交过手,他绝不是真正的鞘归人。”
“那人使的可是魔剑长麒?”
“不错。”
苏肃摇头道:“全雁云人都知道,长麒是龙踪之主赠给他徒儿的出师礼。若那人非鞘归人,魔剑又岂会甘心为其所用?”
“这一点,我现在也是一头雾水。”喻红林大声道,“但我有十分的把握,三天前出现在求剑馆的那位,和在榆关消失的并非同一人。”
赫连雄追问道:“不是鞘归人?喻红林,你且仔细说来,你为何有这样的把握。”
整个风暴堂都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静静地聚集到那肩头绣着一朵红叶的人身上。这数道目光中的意味深长,波澜变化。
喻红林沉默许久,就当赫连雄也要沉不住气时,他开了口:
“因为我三年前曾见过鞘归人。”
“三年前?”
“是在雁山?”
喻红林轻轻点了点头:“不错,就是在雁山,当时我追查一桩杀人楼的案子,一路南下直到天之尽头。”
赫连雄哦了一声,说道:“那你们可交过手?龙踪之徒的剑法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漠上扬笑道:“喻总使不愧是鹰扬之尊,竟然能从鞘归人手里活着逃了出来。空桐山五老若是泉下有知,定是汗颜。”
空桐山五老三年前也算是地方一霸,在江湖上名头很大,但在一日之内五老都死于非命。传言他们尽都折在了鞘归人手里。
“他的剑力并不算深厚,但对剑法的领悟之高却是我生平仅见。”漠上扬的讥讽喻红林如若未闻,“对他的剑招套路,我印象很深。一言概之,与三年前的鞘归人相比,我实是望尘莫及。”
赫连雄道:“这么说,他与你一样,也是应天子境?”
“不,更准确来说,他比我远高一个台阶。”喻红林面色凝重地道,“我这一辈子见识浅薄,前前后后大约只见过十个小宗师。这其中,他是其中最强的,毫无疑问。”
小宗师!
三字方才出口,顿时堂中气氛为之一滞。
所有人不约而同暗自深吸一口气。
鞘归人虽然名声在外,但极少有人知晓他的真实修为。
在绝大多数的江湖印象中,他正如赫连雄所说,已是应天子高阶的存在。
毕竟他还是那样的年纪,初出茅庐还未四年。
而此时喻红林的口气又是如此的肯定,那种冲击不言而喻。
“此人的境界当真强到了如此地步?”
“我以为,他是近十年来雁云武学里最有希望突破到第三个层次的人。”喻红林毫不夸张地道。
“三年前他便是小宗师境的巅峰。”秦云叶脸色微微发白,“这三年来江湖中都没有他的消息,不知他又经历什么造化。若是他真要在聊云为乱,非我云护之福。”
漠上扬心不在焉地说了句:“三年前在雁山?恐怕不是见面这么简单吧。喻总使啊喻总使,你知道最近城中都那些街头巷角散着什么谣言吗?”
喻红林听出他言外之意,道:“天地可鉴,喻红林绝非是出卖誓言之人。若那人真是鞘归人,我眼下绝不可能还能站在这里和诸位大人说话。”
秦云叶问道:“喻总使,你口口声声说凶手并非鞘归人,但不是他又会是谁?”
“我说过,我还不知道。”喻红林顿了顿,摇头道,“但他绝不是这样的人。”
“他?”秦云叶听了,垂目不语。
赫连雄沉声问道:“本总管姑且相信你的话,凶手并非鞘归人。那喻红林,真正的鞘归人现在何处?他现在又是什么身份?”
喻红林额头上渗出汗来,他抓了抓手心,咬着牙一个字也没说。
漠上扬厉声道:“喻红林,总管在问你话呢。”
“他若是无罪,我便不能出卖他。”
“这便是你的回答?”
喻红林余光瞥了一眼秦云叶。她坐在一旁,偏过头去,根本没有听他说话的样子。
“看着我的眼睛。”
赫连雄的眼神曾让无数罪犯屈服。
他相信,喻红林也不会例外。
喻红林也盯紧着他,从未偏离过。赫连雄惊讶地发现,喻红林的瞳孔里没有一丝惧意,固执得没有一线讨价还价的余地,到最后反而是他自己败退下来。
赫连雄叹了口气,烟灰沾满胡须:“我真想见一见这个鞘归人。”
苏肃轻声道:“鞘归人也对赫连大人,也许早已仰慕已久。”
赫连雄道:“可惜他躲躲藏藏,就是不肯出来,真是急煞了老夫啊。哈哈。”
两人一唱一和,彼此心照不宣,如此凝重的氛围,却都笑出声来。
这笑声更让喻红林心中发烫,他开口道:“两位总管,鞘归人只是一个新的符号罢了。那是一个面具,只要谁捡到了谁带都可以。”
“你到底想说什么?”说话的是苏肃。
“三年前我在雁山遇见的那个人,拥有另一个符号。”
“还是符号,什么符号?”
“雁山品剑堂的符号。”
漠上扬惊呼道:“你说什么!”
苏肃徐徐站了起来。
赫连雄额头上青筋跳动,两只鼻子呼呼地出气:“你是说剑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