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鞘归人重现聊云还只是让他心惊肉跳,但他背后此刻突然出现的雁山这一庞然大物无疑是给这位历来沉稳的云护总管一记天崩地坼!
鞘归人不过是个江湖杀手,怎么又会跟剑宗之极雁山牵扯上关系?
喻红林字字铿锵,光是雁山三字便已足够惊心动魄,喻红林偏偏还给它又加上了品剑堂三字!
“鞘归人三个字竟是剑号?不可能,今年雁山传来的剑号录上没有记载这三个字。”
苏肃现是震惊,继而肯定地道。
“不对,鞘归才是,那个人字只是江湖人以讹传讹。自从那一天他下山,江南便开始流传一个故事,这个背负魔剑的杀手走到哪儿,身后便跟着一只扁嘴鸟儿,口里连夜叫着那两个字。”喻红林平静说道,“真算起来,鞘归人成名恰恰是在他隐遁的这三年。因为几乎每个月都有人借着他的名号杀人。这一传十,十传百,鞘归人的恶名流播天下。渐渐的,大伙忘了剑号,也忘了那只鸟,只知道有个杀手,叫做鞘归人。这事情是江南的事,各位在这江北大城,不知情也是情有可原。”
“可剑号录上又是怎么回事!”
“剑号录上确实没有这两个字,因为这个剑号是三年前刚刚诞生,就又给人强行毁去。”
秦云叶眼底一亮,说道:“原来你在雁山待了两年是为了这些事。”
喻红林满怀愧疚地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双眼竟有些异样,长长的睫毛隐约模糊起来,心里的苦涩说不出话来。
“雁山坐镇天南,与我聊云城交相呼应,已有三百载历史。品剑堂更是品评天下剑客,只有个中翘楚方有机会得到剑号。一流剑客通常可得四字,其中天资卓绝者可得三字,已属难得。而那些二字的双子剑号和单字的孤星剑号,都是绝无仅有的存在。近几十年来雁云灵气枯竭,新的剑号凤毛麟角,可以说全靠代代相传。”漠上扬狐疑地道,“这鞘归人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江湖剑客,怎么可能得到崭新的两字剑号?”
苏肃掌管云护府,羽卫消息灵通,可他也是第一次听到剑号被毁的消息。心中亦是充满了怀疑,难道是雁山刻意隐瞒了消息?
且不说这双子剑号是真是假,雁山最爱清净,绝不容许任何人滋事。
试问,谁又有能力,在雁山横行?更别说毁掉雁山品剑堂的剑号?
一瞬之间,赫连雄已经在心里下了判断,喻红林年轻气盛,重感情,定是受了那鞘归人的蛊惑。不觉之间,他对这鞘归人的警惕之心反是又增了几分。
喻红林对赫连雄的变化还并未察觉,继续道:“当日不但是品剑堂堂主亲自主持,名剑出炉之日,连剑谛前辈也在现场。我在铸剑室门外,亲耳听到他们的对话,绝对没有一字虚言。”
“他们当时说了什么?”
“我等了许久,没听见声音,心中焦急转身之际,门恰好被风带开。我看见了两位前辈的神情,这种神情我永远也不会忘。”
“何种神情?”
“畏惧,是畏惧。”喻红林笑了声,“滑稽吧,可笑吧,他们这样层次的高人,竟然也会开始害怕起来。”
能让品剑堂堂主和剑谛都害怕的东西。
能让大宗师境界都为之沸腾战栗。
那该是何等的存在?
“然后发生了什么?”漠上扬迫不及待地问道。
“剑谛来回踱步,他如此功力,竟没注意到我走了进来。而品剑堂堂主仰望天空,手中不断演算,嘴上在低声念着。”喻红林模仿着当日的记忆,顿声吟道,“此剑非正非邪,禀赋自成。潜龙莫测,九鸟清歌,恐为天下惊。”
秦云叶听得糊涂,忍不住道:“这八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喻红林转头道:“早听闻苏总管善占卜星相只说,相必心中已有答案。”
苏肃顾不得谦词,面色发凉,摇头道:“潜龙莫测,九鸟清歌,从未听过的卦象,怕就是未知之意!未知之意,吉凶莫变。无怪这两人会心生困惑。等等……你是说这是一把剑的卦象!这怎么可能?”
赫连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当即叫了出来道:“他们无法预测这把剑的命运,更加无法掌控它的选择,所以他们就合力毁了这柄新剑!”
喻红林难以遏制,落泪道:“不错,九个时辰后,新剑终于铸成。整个雁山都为之黯然失色,这是一把剑最辉煌的一刻,但也是它最脆弱之时。但令我与鞘归人,万万想不到的是,两位前辈如此德高望尊,竟不惜逆天,拼着耗损真元,也要强行改命。黑白新剑断裂之时,天传九歌,如雷鸣,如山泽音。品剑堂百年不倒的卸剑池竟然也塌了一半。断剑之时,鞘归人为之所感,也当即重伤。”
听得这一段旧事,喻红林讲来至情至理,令人动容,四人皆是心中感慨,对剑谛的所作所为也是又敬又叹。
两位大宗师境强行毁剑,所激发出来的威能该是何等的了得!
若是将场景移到此地,这风暴堂中,会塌的又何止是一个卸剑池。
苏肃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强烈的震动,这双子剑号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立刻就意识到,正是因为没人相信这会是传说中的双子新剑,这才会给他的剑号后冠上一个人字,这是一种近似嘲弄的称谓。
剑号,自古以来都是能者得之。
三流的剑客以己为名,绝顶的剑客则以剑为名,因为剑即是他,他即是剑!
“口说无凭,喻总使总得拿出些凭证。”良久之后苏肃才恢复了镇定,抬高声音道,“这里可是云护府,聊云城。”
“我说的话便是凭证。”喻红林大放厥词,又话锋一转,“然而喻红林自知人微言轻,怕是也无人相信,做不得数。”
漠上扬心中冷笑。道:“喻总使太过谦虚了,整个聊云城里谁不知你一言九鼎的脾性?”
喻红林道:“我虽不是个心口不一的小人,但也仅此为止,绝不敢自认是个诚实的君子。漠总使过誉,这是要我脸红啊。”
苏肃道:“若无凭证,此事还得仔细斟酌一番。”
“我的话不作数。”喻红林突然打断道,“那苏总管,不知剑谛的话算不算凭证?”
“剑谛?哪个剑谛。”漠上扬有些疑惑。
“自然是雁山的那位,放眼天下,谁又敢做这冒名顶替的蠢事!”
苏肃目光一亮:“赫连大人,你以为如何?”
赫连雄抬眼,冲着喻红林道:“我早就有所怀疑,你的那柄配剑,恐怕就是剑谛剑宝白墨吧。但是剑谛爱如性命的名剑,怎么会到了你的手中?直到听了你所讲的故事,我现在才想通。”
赫连雄说完,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白墨!”
喻红林大声道:“剑谛将它转赠给鞘归人,鞘归人心高气傲,先言接下,随后就将他交予我保管。天底下没有再第二把白墨,此剑可证明我所说的一切。”
赫连雄发问道:“喻总使,此事事关重大,你三年前为何不说?”
喻红林抱拳道:“请赫连总管谅解,喻红林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到了合适的时候,待那承诺解开,我一定将全部的始末告诉几位大人。”
漠上扬喝道:“喻总使,你这话不合适吧!”
喻红林坚持道:“不才喻红林,愿以云神为誓!”
“哼,苦衷苦衷,你们眼里还有这个云护府,还有老夫在吗?”
赫连雄听了,眼神一凛,却也没有再深究下去。
苏肃顺着话头道:“喻红林,接下去你打算怎么查此案?是从凶案现场,还是从你的苦衷入手?”
听这句话的意思,虽不乏戏谑之意,赫连雄和苏肃果然已经默认喻红林为追查此案的不二人选,漠上扬心中不由一凉。
喻红林脸上一喜,道:“自然是从鞘归人入手。凶手虽不是鞘归人,我方才已经说过,但长麒却是杀人兵器,魔兵究竟辗转于何人之手。鞘归人一定知道。”
漠上扬道:“你与鞘归人三年不见,你难道能保证他一定会告诉你你想要的那个答案?”
喻红林道:“也许他不愿意告诉我,但我也一定能撬开他的嘴。”
赫连雄道:“你有几成把握?”
喻红林道:“我愿立下军令状,如若不成,则……”
漠上扬急切地道:“则如何。”
“如若不然,则我就不插手此事。”喻红林咬了咬牙,“喻红林无德无才,这个代行的猎卫总使也不当为好!”
秦云叶脸色大变:“风暴堂内诸位云护府先烈在上,你可想好了?”
喻红林大声道:“乞儿面前,喻红林也是一诺千金。”
“好!不愧是我云护府的猎卫总使。”赫连雄当即拍板,语气确凿无疑。
漠上扬顿时面若冰霜,赫连总管金口一开,再无回头余地。
若能抓到鞘归人,则他自然是立下天大的功劳!
如今虽然人人都不敢说,可谁不知道,能破惘生兵阵,救出城主的整个雁云唯有鞘归人一人而已!
“苏总管,你可有什么建议。”赫连雄太过亢奋,脸上此刻也露出疲态,咳嗽了声,“我还是老了,人不中用,六司请我出来支摊子,可这重担还是你肩头扛着啊。”
“赫连总管言过了,苏肃无才。”
苏肃脸上一白,连忙道了个无字,并盛情称赞喻红林如何精明能干,有他相助,能破获此案指日可待。又说赫连大人知人善用,慧眼如炬云云。
猎卫三使再无异议,这主办副从一时就此画下葫芦。
这时光飞逝,不觉已经谈了一个时辰,赫连雄几乎打着瞌睡睡着。苏肃知趣地中断了商讨。
散会之后,喻红林走出风暴堂,便往猎卫府行去,争分夺秒,眼下最缺的便是时间。突见一道白影拦在身前,正是秦云叶。
喻红林愣了愣,他也忘了自己还秦云叶有多久没在私底下说过话了,这回秦云叶散会后主动找他,自从三年前他回来后,这还是头一遭。
喻红林道:“秦总使,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今天看了世面,涨了见识高兴罢了。”
“世面?这是何意。”
“某个不知天高地厚,就爱胡乱逞能的家伙。”
秦云叶金袍使劲一摔,掀起的风如薄刀一样刺到喻红林脸上,任喻红林再反应迟钝,也知道这某人指的是他,他大感古怪,叫道:“你今日怎么凭白骂我。”
秦云叶已大步走下了白玉台阶。
留下一个摸不着头脑的喻红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