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传来一阵响亮的号角之声,两个紫甲兵从土堆里爬出头来,顾不得军令,便往烽火台上攀去。他们的身影消失数息后,狼烟旋即从城头冒起,不多时东门和南门也飘起同样的黑烟来。
突遭此番变故,登城石梯也被炸塌,北门驻军巨震之下,全被堵在城堞后束手无策。
一个副指挥率先清醒过来。在他的带领下,紫甲兵从一旁的角门挂下绳子陆续跳下,急忙往废墟中搜寻还有无生还之人。附近的民众纷纷自发上前来帮忙,乱成一团的北门这时才稍稍恢复了些秩序。
可面对如此正面的爆炸,坚逾重甲的的城墙尚且崩摧,凡人谁还能活命?
死寂的乱石下没半点儿声响,喻红林徒手在瓦砾中挖了半天,双手磨出血来,却只救出一具死尸。
他不甘心,还要继续,秦云叶拽住他,叫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喻红林看见城头飘着的狼烟,一咬牙只得离去。
两人趁乱进北城门,却见吊桥高悬,只照进一丝光来。喻红林四下寻找机关,若不放下吊桥,如何能够出城?
搜寻了许久,秦云叶终于在桥洞下找到一个转盘,喻红林上前一看,不由得连连摇头。
这转盘年久失修,毁于兵火,早在数年前就废弃了。他四下看去,举目无路,也不知这吊桥的开关究竟被移到了何处。
城门外马蹄声作响,人语殊音,二人皆是一惊,只道东、南二门驰援人马已到。方生起的退念立散,此刻退出城门无异于是自投罗网,但前方偏又是一条死路!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噗通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入水中。二人正自惊疑,紧跟着便听墙内机关发作,齿轮转动,绳索飞快拉长,吊桥发出一声低喑,庄严落下,铺出一条生路来。
身前视野顿时大涨,二人又惊又奇,只道云神庇佑,就沿着吊桥飞快冲出。
吊桥还未完全放下,他二人已经跳到了护城河对岸。喻红林回身朝城楼上看了一眼,那儿忽有一道亮光一闪而过,莫名的熟悉。喻红林顾不得多想,与秦云叶去得远了。
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平原尽头,恍如驱散几只野雀般平静。
从喻红林方才一瞥之处,角楼后转出一个紫甲兵来,扶着城墙,静静地看着城楼下那两排整齐的脚印被风慢慢抚平。
“总有人不能和喜欢的人白头,不是吗?让他们去吧。”
楚荆不知何时出现在这紫甲兵身边,伸出手温柔地握住她发抖的肩头。
鹤拾遗摘下那笨重冰凉的铁盔,低声道:“他还会回来吗?”
楚荆摇了摇头。
“连你也不知道吗?”
“我只希望我是错的。”
楚荆转过身去,他不知如何去安慰这感伤的少女,正如他不知如何慰藉自己一般。
他只有无言,少女容颜憔悴如落下的梨花,某一刻,他心中忽生了一念。
一念温柔,像是有一滴水闯进了他冰封的心房,一个身影在那儿苏醒了。
等到他意识过来,他已经伸手揽住了鹤拾遗,让她整个人都放纵地靠在自己怀里。
鹤拾遗惊讶地发现,头居然一点儿都没有撞痛,她没有挣扎,只有泪水终于止不住地簌簌掉了下来。
楚荆低头看着她,伸手想去摘下她发后的那支七彩玉簪,鹤拾遗下意识地避开了。
“把这个面具送我,可好?”
楚荆轻轻一咳,手里拿着一个雪羽面具正在把玩。
“你什么时候拿走的?”鹤拾遗脸上一红,连忙去抢,“快还给我!”
“这可不行。”
楚荆将手往身后一晃,再收回来时那面具已然不见,就像是变戏法一般,竟换成了一个精致的小鼻烟壶。
“这个给你。”他将这鼻烟壶放进鹤拾遗的手心,如搪塞一般,笑道,“拿着,这是我们最后的线索。”
“这是什么?”
“这是我在枯凉塔草秋房中的博山炉中发现,这里面的香料非同一般,我从未闻过,我猜这是一种剧毒。”
“那一日你不是在金水河里洗澡?你去过枯凉塔!难道你才是凶手?”
“不,我去得太迟了。但我遇见了一个好宝宝。”
话音未落,一只瞳孔闪着璀璨宝石光彩的胖猫噌得一下蹿上他的肩头。
“鼠儿。”楚荆轻轻勾了勾它的鼻子,“你吃猫吗?”
……
……
聊云城外,金水河谷,惘生兵阵。
万丈碧水滔天来。
纷纷扬沙,光气成军,滚滚洪流之中隐约虚晃着一个透明的白色人影。
自从巡野军北上,原本驻守河谷的城备军也被撤回了城中。
原本戒备森严的河谷顿时变得空空****,只剩下六司请来的破阵大师们还在草庐里日夜演算。可光凭一支笔怎么算得出这偌大的变化,乾坤里的天机?
真是坐在井中的蛤蟆,在一遍遍数着星星,可总也数不对。
凡人能有几根指头,数得清恒河沙粒?
白以缓缓睁开眼睛,他在惘生兵阵前思索数日,仍是毫无头绪。
面对这个巨大的星盘一样的怪物,他就像是在海边迷了路的贝壳,回家的路一点儿都认不出。
沙子被潮水一层层地推上来,他离空气的距离也愈发遥远。
就当他再次要选择放弃的时候,那光气洪流之中忽然发出一声响动,就像是有人往水池里投了一颗石子。
“这声音是……”
白以脸色微微一变,他再次确认这并不是他的幻觉。
惘生兵阵里有人?
而且那个人还在朝着他靠近。
那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