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晴感觉自己快要裂开了。
她在这里分析时代脉搏,展望未来蓝图,紧张得一个晚上没睡好。结果这个甩手掌柜,他……他竟然还在纠结一碗豆腐脑?!
这巨大的反差让她的大脑瞬间宕机,一片空白。
然而王昊的表情却格外认真,甚至带着一丝被怠慢的委屈。
“所以,到底有没有?”他盯着林晚晴,追问道:“咱们这么大一个厂,全国闻名的模范市,连汽车都能造,就是造不出一碗咸豆腐脑?这合理吗?这像话吗?”
林晚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觉得,任何关于宏观经济、国家未来的雄辩,在这个男人对一碗早餐的执念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我……我立刻让食堂主任加上。”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投降,声音里充满了麻木。
“必须是正宗的。”王昊不放心地叮嘱道,“要放虾皮、紫菜、榨菜丁,再淋上一点辣油。放糖的那是异端,绝对不能出现在我的食堂里。”
“好的,王总。”林晚晴的回答毫无灵魂。
豆腐脑风波过去没几天,改革的春风,或者说一股混杂着金钱味道的燥热旋风,终于还是吹进了望舒市这个世外桃源。
街上突然多了一些操着南方口音、穿着喇叭裤和蛤蟆镜的“倒爷”。他们扛着巨大的单卡录音机,里面放着靡靡之音,在路边摆开地摊,卖着各种新奇玩意儿。从邓丽君的磁带,到会整点报时的电子表,五花八门。
但他们带来的最引人注目的商品,不是这些东西。
是故事。
是关于深圳、关于广州的故事。是某某辞掉铁饭碗,下海做生意,一年就成了“万元户”的传说。“万元户”这个闪闪发光的词,像一颗炸弹,在望舒市的年轻人心中轰然炸开。
每天下班后,工厂里那些刚从技校毕业的年轻学员,都会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这些南方商人,脸上写满了向往和狂热。
“大哥,听说倒卖服装一个月真能挣好几百?”
“听说在南方摆个地摊,比咱们厂长工资还高?”
南方来的商人们被众星捧月,只是高深莫测地笑笑:“世界那么大,总要出去看看。守着一个地方过一辈子,有什么意思?”
这些话,是毒药,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曾经让无数人骄傲的“望舒工”身份,一夜之间,似乎褪去了光环。稳定的工资、优厚的福利、安稳的一生……在“一夜暴富”的巨大诱惑面前,显得那么平淡无奇。
厂区里的气氛变了。工人们干活时有些心不在焉,私下里的议论却热火朝天。
“听说了吗?三车间的小李,琢磨着要辞职了。”
“不是吧?他那可是铁饭碗啊!”
“铁饭碗有啥用?人家外面都吃上鲍鱼了,咱们还在这儿排队等分猪肉呢!”
不满的情绪,从星星之火,迅速有了燎原之势。
很快,第一批辞职信,就摆在了王昊的办公桌上。
林晚晴这次走进办公室,神情凝重得好似工厂明天就要倒闭。她手里拿着的不是文件,而是三张薄薄的信纸。
“王总。”她的嗓音有些发紧,“流水线有三个工人,正式递交了辞职信。他们说……要去南方闯荡。”
这是望舒市建立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以前只有人挤破头想进来,从没有人想主动离开。
在林晚晴看来,这就是大坝上出现的第一道裂缝,是危机的预兆。
王昊拿起其中一封信扫了一眼,随手就扔回了桌上。
他显得很烦。
是那种被人打扰了清净的烦躁。
“脑子进水了?”他低声骂了一句,“有班上,有饭吃,过几年还能分到媳妇,非要出去闯荡?闯什么?闯祸吗?告诉他们,不批。”
林晚晴嘴角抽搐了一下:“王总,按照省里刚下的新规定,我们……无权阻止员工自由离职。”
“什么?”王昊的烦躁又上了一个台阶。麻烦事一件接一件。“我们培养了他们这么久,说走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