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国之大者,在祀与戎。”
“祭祀天地先祖,乃国本所在。”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阶下众臣,像刀片一样,在那些因军功封侯的新贵脸上,一一刮过。
“宗正。”
宗正官心中一凛,立刻出列,双手因紧张而微微颤抖,捧着一卷早已准备好的奏疏。
“回陛下,今年秋祭,诸侯所献酎金,经查……”
他顿了顿,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如砂纸。
“多有成色不足、分量不符者,共计……一百零六人!”
满堂死寂。
坐在公主席位上的卫长公主刘纁,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道血痕。
她知道,真正的屠刀,要落下了。
一旁席位的太子刘据,脸色发白,他看着父皇,又看看沉默如铁的舅舅,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身旁的史良娣,反手握住了他:“殿下……进儿醒了。妾先去瞧瞧。”
“一百零六人。”
刘彻重复着这个数字,像是在玩味一个有趣的猎物。
“好,好得很!”
他猛地一拍御案,声如炸雷。
“食汉禄,享尊荣,却在祭天敬祖这等大事上,欺瞒于朕,欺瞒于天!”
“传朕旨意!”
“凡酎金不合规者,悉数夺爵!”
“削为庶人!”
旨意如刀,瞬间斩落。
殿内哀嚎四起,跪倒一片。
这就是天子磨向所有功臣勋贵,最无情的一把屠刀——酎金案!
宗正官尖细的声音,还在继续宣读着名单。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家族的瞬间陨落。
卫青静静地站着,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直到,两个名字,清晰无比地传入他的耳中。
“……阴安侯卫不疑、卫登。”
他两个此前因父荫封侯的儿子。
卫子夫手中的玛瑙珠串,“啪”的一声,断了。
十几颗圆润的珠子滚落在地,发出清脆又绝望的响声,在死寂的大殿里,每一声都敲在她的心上。
一门五侯的泼天荣耀,在这一刻,被生生斩断两翼。
大殿之内,无数道目光,怜悯、快意、惊骇,再次聚焦于卫青。
他依旧站得笔直。
面无表情。
只是无人看见,他垂在身侧,藏于宽大袖袍之下的手,指节已经一寸寸握紧,直到骨节泛白,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
他的心中,却不是痛苦,而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平静。
那是暴风雨来临前,大海死一般的平静。
刘彻的目光,越过无数跪伏的身影,精准地落在他身上。
那眼神,冰冷而残酷。
仿佛在无声地说:你不是懂分寸,不插手“家事”吗?朕,便来帮你管管你的“家事”。
卫青缓缓抬起眼,迎上那道君临天下的视线。
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
只有一片烧尽一切的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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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大将军府。
卫青独自站在庭院中,望着天边那轮残月,一动不动。
阳信长公主刘莘为他披上一件大氅,握住他冰冷得像铁一样的手。
“陛下他……”
“他是天子。”
卫青打断了她,声音平静得可怕。
他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夫人,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
“错的是我。”
他缓缓抬起手,抚上腰间悬挂的那枚大司马帅印。
那冰冷的触感,让他嘴边溢出一丝浓重的自嘲。
就在此时,一份八百里加急的绝密军报,绕过了所有耳目,被送到了他的案头。
军报上只有寥寥数语。
“匈奴伊稚斜单于病故,其子乌维继位,性残暴,好战事,已聚兵于漠北。”
卫青将竹简缓缓合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抬起头,看向长安城的方向,目光穿透了重重黑夜,仿佛直视着宣室殿的御座。
“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再无一丝犹豫,只剩下钢铁般的决绝。
“召集所有旧部,三日之内,我要看到漠北最详尽的舆图,和所有部落的位置。”
刘莘一惊:“仲卿,你要……”
“陛下需要一场大胜,来稳固他的皇权,来填补他空虚的国库,来震慑所有心怀叵测的人。”
卫青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锋利的弧度,如同出鞘的利刃。
“而我,也需要一场大胜。”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仿佛能震动整个长安。
“来告诉他……”
“这大汉的剑,究竟要由谁来执掌,才能真正护佑这万里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