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站在原地,看着车队消失在街角,才缓缓转身。
邓明快步走过来,声音带着兴奋:“书记,刚刚市委组织部来电话,涂丘的县长职务被暂停了,由李向前副县长暂代!”
陈青点点头,脸上却没有任何喜悦。
他走回办公楼,没有坐电梯,而是一级一级爬楼梯。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沉重而孤独。
回到办公室,他没有第一时间打开手机。
而是靠在座椅上默默出神。
那份录音,自然不是什么办理案件顺便的事,而是柳艾津吩咐市公安局对一些处级以上干部的审核资料。
欧阳薇正是利用这个漏洞,这件事要是被公开,信息来源就会给欧阳薇带来职业生涯的一次最大打击。
所以,她给陈青找了一个最合乎意外的借口,让陈青当众公开来源。
陈青自己来承担这个结果。
这个名义上的“徒弟”比起这些居心叵测的人而言,更靠谱。
但陈青也因此感觉到很累很累!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觉得当初李花给他的建议,是很好的生活。
邓明中途进来给他倒了一杯水,看他的模样,没有打扰,悄悄地退了出去。
一直到中午,陈青才摸出手机,重新开机。
手机震动,是马慎儿发来的短信:“听说今天很精彩。晚上回市里吗?我给你煲了汤。”
陈青背靠着有些冰凉的椅背,回复:“回。可能要晚点。”
又一条短信进来,这次是钱春华:“我已经和傅成儒直接摊牌了,除非他想晚节不保。”
陈青看着屏幕,并没有感觉到轻松。
傅成儒不过是一枚棋子。
这第一环没给自己扣上,涂丘却被自己揪了出来。
那个市委副书记支冬雷这次应该在劫难逃了吧!
他收起手机,门口传来李伏羌的声音。
“书记,涂丘已经被市纪委带走了。”李伏羌说,“另外,自然资源局那十七个人,怎么处理?”
陈青站起身,端起桌子上的水杯,走到窗前。
正午的阳光给整个金禾县城镀上一层金色。
“按规矩办。”他说,“该处分的处分,该移交的移交。但有一条——凡主动交代问题、配合调查的,可以从轻。”
李伏羌愣了一下:“可是书记,这些人……”
“金禾县需要重建的,不只是产业。”陈青转过身,脸上第一次露出疲惫,“还有人心。”
李伏羌沉默片刻,重重点头:“我明白了。”
他离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陈青一个人。
脸上迎着阳光温热的光闭上眼睛,耳边仿佛还回响着会议室里的那些声音——傅成儒的质问,涂丘的背叛,秦利民最后的告诫。
这一局,他赢了。
但赢的代价,是他彻底站到了某些人的对立面。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严巡。
陈青接起来:“严主任。”
“听说你今天唱了一出好戏。”严巡的声音带着笑意,“秦利民给我打电话,说你‘有勇有谋,但也太锋芒毕露’。”
“让严主任费心了。”
“费心谈不上。”严巡顿了顿,“不过有件事得提醒你——你今天动的不只是涂丘。”
陈青握紧了手机:“我明白。前路漫漫,虽至死而不渝。”
“哈哈!哈哈!明白就好。”严巡忽然朗声笑了出来。“接下来,抓紧把你的产业走廊构想做成正式方案报上来。只有把成绩做实,让所有人都看到金禾县不可替代的价值,你才真正安全。”
“多谢严主任,未来还需要您大力支持!”
“走正路,你放心,我老严也有自己的一套。”
“严书记,孙力那边......”
“放心。孙力的事我也在关注,毕竟是发改委系统的,事情过了,我还想是不是干脆把他调到省发改委来呢!”
“您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严巡堵住了陈青的嘴,“我还是相信我自己的眼光的!”
“谢谢!”陈青由衷地对这位严主任表示了感谢。
电话挂断后,陈青第一次觉得,这条看似孤独的路,其实一直有人在前方点亮微光。
陈青放下手机,打开抽屉,取出那份已经修改了十一版的《金禾—石易绿色产业走廊规划纲要》。
翻开第一页,是他手写的一句话:“发展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基础和关键。”
陈青抽出钢笔,在规划纲要的扉页上,又添了一行字:
“而坚持,是发展的唯一道路。”
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那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像极了某种宣言。
夜色下的金禾县城灯火阑珊,行政中心大楼里只剩零星几盏灯还亮着。
陈青合上最后一份文件时,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晚上六点。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起身走到窗前。
楼下大院空荡荡的,只有门卫室的灯还亮着,像个孤独的守望者。
手机屏幕亮起,是马慎儿的短信:“汤快炖好了,等你。”
陈青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回复了三个字:“马上就回。”
陈青开着车飞速地向市区而回。
晚上八点,“临江畔”的客厅里飘着鸡汤的香气。
马慎儿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汤碗。
卸下职业装束的她,眉眼间多了几分柔软。
“考察组今天下午和企业见过面了。”她一边盛汤一边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聊天气。
陈青接过碗,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怎么样?”
“简单。”马慎儿在他对面坐下,“在市委小会议室,每家二十分钟。秦利民问了三个问题:投资信心有没有受影响、对地方政府服务满不满意、需要省里协调什么。”
“三家企业回答都差不多——信心很足、服务很好、暂时不需要。”她顿了顿,“但有意思的是,晚上市委安排的接待宴,三家都婉拒了。京华环境的郑天明说‘要连夜赶回总部汇报’,盛天集团的钱春华说‘集团有视频会议’,我们绿地集团嘛……”
她眨眨眼:“我说未婚夫在家等我喝汤。”
陈青失笑,舀了一勺汤送进嘴里。
温热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整日的疲惫。
“他们很聪明。”陈青放下勺子,“这个时候,和地方政府保持适当距离,既是避嫌,也是表态——他们看重的不是某个人,是金禾县的发展前景。”
马慎儿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市委那边有动静了。”
陈青抬眼。
“支冬雷。”马慎儿吐出这个名字,“今天下午会议结束,就看见省纪委的人去了他办公室。我专门留意等了一会儿,支冬雷没多久就被带走了。市委大院的消息是——免职。”
陈青内心暗叹,终究还是没有深究支冬雷。
这个比林浩日、赵亦路还懂得隐忍的人背后,到底还有多深的水,实在是现在的他难以摸清的。
“可惜,”马慎儿微微摇头,“涂丘把所有事都扛了。录音里支冬雷说的那些话,他承认是自己无意诱导,是涂丘断章取义。再加上……省里有人打了招呼。”
“谁?”陈青双手握紧。
马慎儿看着他,意味深长:“你说呢?能同时让省纪委和省政协都‘高抬贵手’的人,江南市还有几个?”
陈青沉默了。
他想起秦利民临别时那句“省里需要能干事的干部,但也需要懂规矩的干部”。
规矩,有时候不是法律法规,是某种心照不宣的平衡。
“也好。”良久,他轻声说,“江南市要是再把一个市委副书记拉下马,恐怕震动太大了。现在这样……挺好!”
晚饭温馨中带着一丝遗憾,但政治的艺术,从来都在分寸之间。
马慎儿起身收拾碗筷,走到厨房门口时回头:“陈青,你累吗?”
陈青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累。但停不下来。”
是啊,停不下来。
从农业局一个手握笔杆子开始,到杨集镇那个被边缘化的副镇长,到如今执掌一县的书记,这条路看似越走越宽,实则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金禾县这盘棋才刚落子,他不能停,也不敢停。
看似一场危机结束,唯一的遗憾就是孙力依然还没有任何消息。
马雄尽管答应了,但孙力毕竟不是自己。
马家到底能出多大的力,陈青其实心里没底。
转眼几天过去,周末的清晨,陈青被手机铃声吵醒。
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归属地普益市。
陈青心头一紧,连忙按下接听键,那头传来一个熟悉又带着疲惫的声音:
“陈青,是我,孙力。”
陈青瞬间清醒,坐起身:“孙大哥!你出来了?”
“出来了。”孙力的声音有些沙哑,但透着如释重负,“昨天下午的事。省纪委给的结论是‘配合调查结束,未发现违纪违法问题’。”
“太好了!”陈青由衷地说,“这段时间……”
“我知道。”孙力打断他,语气复杂,“我都知道了。”
陈青没说话。
“陈青,”孙力顿了顿,“说谢谢太轻了。但我还是要说——谢谢。没有你,这次我可能真的就……”
“孙大哥,”陈青诚恳地说,“当初在研修班,你帮我引荐普益市的企业,牵线淇县的考察,这些情分我都记得。朋友之间,不说这些。”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孙力的声音有些哽咽:“好,不说了。不过有件事得告诉你——严巡主任找我谈过话了。”
陈青心头一动:“严主任?”
“嗯。严主任问我有没有兴趣到省发改委工作,说区域经济处需要加强力量。”孙力语气谨慎,“没给明确职位,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应该是主持工作的处长。
说完,他苦笑道:“我以前一直觉得,从市里到省里是一道天堑。没想到,这次因祸得福了。”
“这是好事!”陈青真心为他高兴,“严主任看人准,他既然开口,肯定是觉得你能胜任。”
“我知道。”孙力深吸一口气,“陈青,我孙力在官场混了十几年,最大的幸运就是研修班认识了你。以前我帮你,是觉得你这人可交。现在看来……是我高攀了。”
“别这么说。”陈青正色道,“咱们永远是同学,是朋友。”
挂断电话后,陈青在床边坐了许久。
孙力的话在他耳边回荡。
严巡主动招揽孙力,这背后的意味不言而喻——
这位省发改委主任在用自己的人脉和资源,为他陈青铺路。
不,不只是为他。
严巡似乎也从上一次的事件当中有所改变,他也在构建自己的体系,一个以实干、发展为核心的圈子。
而陈青和孙力,都是这个圈子里的棋子……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并肩前行的同行者。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严巡本人。
“孙力给你打电话了?”严巡开门见山。
“刚挂。”陈青说,“谢谢严主任。”
“谢什么。”严巡声音平淡,“人才就要用在合适的位置上。孙力在普益市淇县干了七年县委书记,又在市里出任发改委主任,熟悉基层,又懂宏观,省里需要这样的干部。”
他话锋一转:“你那个产业走廊方案,抓紧时间完善。下个月省委要开县域经济专题会,我打算把你的方案作为典型案例报上去。”
陈青精神一振:“我明白!一周内一定把最终版报给您!”
“嗯。”严巡顿了顿,难得地多说了几句,“陈青,你现在走的路,很多人都在看着。走得稳,前途无量;走歪了……谁也救不了你。好自为之。”
“严主任,产业走廊不只是金禾县和石易县的事。如果成功,它会是江南市乃至全省县域经济转型的一个样板。”
严巡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轻笑一声:“所以,你是在告诉我,这个方案必须成功?”
陈青语气坚定,“不,我是说——它值得成功。”
通话结束,陈青握着手机,窗外晨光熹微,新的一天开始了。
因为考察组的临时变故,陈青和马慎儿的订婚宴被耽误。
紧接着陈青又在严巡的希望和期待中,抓紧时间完善产业走廊方案。
和严巡来回交流之后,终于递交到市发改委,同步抄送给了市长柳艾津、书记郑江、省发改委。
到这个时候陈青才感觉时间空闲了一点下来。
与马慎儿的订婚也抓紧时间在省城苏阳正式启动。
因为只是订婚,而且马家老爷子也开口了需要两年考察期。
而且,为了避嫌,绿地集团也没有参与到金禾县的投资当中。
所以,陈青并没有向组织上报备,这种民间的仪式感,并不具备法律效力。
半个月之后的周末。
省军区招待所的小宴会厅里,只摆了三张圆桌。
没有鲜花拱门,没有彩带气球,甚至连个“喜”字都没贴。
如果不是每张桌上那瓶红酒和几碟精致的凉菜,这看起来更像一次普通的内部聚餐。
马雄站在门口,一身军装笔挺。
看见陈青和马慎儿走进来,他脸上露出笑容:“来了。”
“三哥。”陈青上前握手。
“今天没有其他人,只有家人和朋友。虽然简单点,但老爷子点了头。”
马雄压低声音:“老爷子原话是‘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要知道收’。他见过太多起得快、跌得也快的例子。这两年,你稳扎稳打做出成绩,马家自然有你的位置。”
陈青点点头。
这话听着平常,但他明白其中的分量。
马家老爷子默许了这场订婚,但也划定了边界——低调,观察,不给承诺。
“孙力的事,谢谢三哥了!”
尽管马雄如此亲近,但陈青依然不敢忘记马家为孙力的事出了力这件事。
马家不会在乎孙力的感谢,也不会在意他如何。
孙力感激的对象是陈青,陈青自然要把这份感激转达。
“记住了。马家不惹事,但惹到了马家的人,就要做好准备承受怒火。”
马雄非常霸气的给陈青交了个底,“你现在,也算是半个马家人。所以,不必太多小心。只要你认定的事,做得正就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