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意识到严巡经历了上一次的事件之后,是不是彻底的幡然醒悟。
原来的铁面无私中终究还是带上了私心,迫于无奈的私心!
陈青收好面前的各种汇报文件,叫上邓明去了会议室,等待今天早上的视频会议。
工作人员忙着准备视频会议的线路,调试设备。
陈青就在会议室里慢慢的看着资料,对周围忙碌的工作人员视而不见。
九点整,视频会议系统准时接通。
大屏幕上,柳艾津坐在市府会议室主位,两侧是分管副市长和各局办负责人。
各局、办、县、区的画面依次排列,陈青看到了李花、王立东,还有几个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会议主题很明确:总结近期环保工作,部署下一阶段重点。
但谁都清楚,真正要谈的,是金禾县那场还没平息的风波。
柳艾津的讲话一如既往的干练。
她从全市环保数据讲起,讲到重点项目建设,讲到监管体系完善——每个部分都有数据支撑,每项要求都有具体时限。
直到最后五分钟。
“……我要特别强调一点。”柳艾津的目光扫过摄像头,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每个参会者。
“环保工作不仅是发展问题,更是政治问题。任何一个地方,如果因为工作失误或者监管漏洞,引发重大环保事件,造成恶劣社会影响,那就要承担相应的政治责任。”
她顿了顿,视线似乎停留在金禾县那个画面上。
“最近,个别县区出现了一些苗头性问题,虽然处置及时,但舆论已经发酵。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的风险意识还不够强,说明我们的工作还有薄弱环节。”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在这里,我代表市委、市政府明确要求:第一,所有在建、拟建的环保敏感项目,必须重新进行风险评估,完善应急预案;第二,加强舆情监控和引导,未经市里统一口径,不得擅自对外发布信息;第三——”
柳艾津的声音陡然加重:“——对于已经发生的事件,要依法依规、稳妥处理。”
“重点是——”尽管隔着视频,大家都能听到她手指关节敲打桌面的声音。
“该查的要查清楚,该问责的要严肃问责。但不能无限扩大,更不能因为个案影响全市发展大局。”
“各县区要把握好这个度,讲政治、顾大局,决不能搞本位主义,更不能为了局部利益激化矛盾。”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足够明白了。
陈青看着屏幕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忽然想起就在两年前——
在金河边上,那个浑身湿透、眼神却异常清亮的女人;
在市政府走廊,她第一次向他伸出手,说“陈青同志,欢迎”;
在无数个加班的深夜,她办公室的灯总是亮着,像某种无声的陪伴。
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或许是权力越来越大,或许是局面越来越复杂,或许……从来就没有变过,只是他以前看不懂。
“陈青同志。”柳艾津忽然点名。
“柳市长。我在。”陈青坐直身子,对着麦克风轻声回应。
“金禾县的情况,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陈青深吸一口气:“关于丰通矿区污染事件,目前县公安局已经锁定嫌疑人,案件正在侦办中。初步证据显示,这是一起有预谋的人为破坏。县委、县政府有决心、也有能力查清事实,依法处理。”
“很好。”柳艾津点点头,“能尽快的解决问题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但是,我也要提醒你——”
“查案是公安部门的事。作为县委书记,你要把更多精力放在稳定局面、推进发展上。”
“金禾县的稀土深加工项目,市里很重视,省里也在关注,不能因为个别事件受到影响。明白吗?”
陈青点甜头,“明白。”
柳艾津又说了几句结束语,“今天的会议就这样,各单位、区县散会之后,要认真总结、反思,举一反三。散会。”
话音落下,随着柳艾津整理面前的文件,屏幕黑了下去。
陈青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动。
邓明推门进来,欲言又止。
“说吧。”
“书记,市委办刚发来通知,要求各县区在今天下班前,上报贯彻落实本次会议精神的具体措施。另外……”邓明吞吞吐吐,“市委秘书长崔生刚才给我打了个电话。”
一想到崔生原来在市政府的时候的工作态度,陈青大概就知道是什么内容了。
“是不是希望金禾县或者说我……‘适可而止’。”
邓明嘴角扯了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适可而止。
四个字,像四根针,扎进陈青的心里。
市长主持会议专门点他的名,市委秘书长又打电话提醒。
市里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他想起严巡那句“撑住”,看来严巡也明白接下来的压力之大,担心他陈青承受不住。
换个人,的确到这个程度,已经不得不要考虑自己的后路了。
可他不一样,和马慎儿订婚的时候,马雄既然开了口。
马家老爷子要考察他两年,他又何尝不考察一下马家。
虽然这会让马慎儿感觉被挤在中间,但要想真正的立住了,马家也该有所表示才对。
谁考察谁,还不一定!
陈青从会议室起身回到自己办公室,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很久没有主动打过的号码。
响了三声,接通。
“领导,我是陈青。”他用了很久没有过的尊称。
“我知道。”柳艾津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刚才会议上的威严,“有事?”
“刚才会议上,您说的我都听懂了。但我想问一句:如果继续查下去,真的挖出了不该挖的人,市里是什么态度?”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陈青,你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
柳艾津的声音压得很低,“我欣赏你的能力,也看重你的正直。”
来了!
陈青提起十二分精神,认真的听着。
“但官场不是非黑即白,很多时候,我们需要在原则和现实之间找到平衡。”
“金禾县的案子,查到现在这个程度,已经可以了。张彪落网,废酸源头找到,该抓的人抓了,该处理的处理了。剩下的,交给法律程序,交给时间。”
“交给时间?”陈青笑了,笑声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讽刺。
“柳市长,如果那些死鱼会说话,它们会同意‘交给时间’吗?如果没有及时拦截,那些被污染的水流经农田、再流入金河,您觉得受害的农户和下游的城市,他们会选择接受‘适可而止’吗?”
“陈青!”柳艾津的语气严厉起来,“注意你的态度。”
“领导,我的态度很明确。”陈青一字一顿,“这个案子,我会查到底。不管背后是谁,不管涉及到哪一级,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
“你这是在赌气。”柳艾津也感觉到陈青反常的坚持,“想想你的未来。毕竟,没有造成太恶劣的结果。”
“不,我是在履行职责。”陈青站起来,手撑在桌面上,“柳市长,您教过我,为官一任,就要造福一方。如果连最基本的公平正义都不能给老百姓,我们坐在这个位置上,还有什么意义?”
长久的沉默。
久到陈青以为电话已经挂断时,柳艾津终于开口,声音里透着他从未听过的疲惫:“陈青,你还年轻。有些事,不是光靠一腔热血就能解决的。省里……有人打过招呼了。这个案子,不能再往上查。”
“谁?”
“是谁也不是你能过问得了的。”柳艾津提醒道。
陈青握着电话的手都紧了一紧,心中一股热血上涌,“领导,那如果我说,我已经掌握了指向省里某个人的证据呢?”
电话那头的呼吸陡然急促:“你……你说什么?”
“张彪供出孙大贵,孙大贵在省三监。能把手伸进重刑犯监狱传递指令的,会是普通人吗?”
陈青言语中的坚定已经不掩饰,“柳市长,我不是在赌气,也不是在逞英雄。我只是觉得,如果连我们都选择闭上眼睛,这个社会成什么样子了?您还记得您刚来江南市,反腐打击黑社会性质组织的决心吗?”
“你太天真了。”柳艾津的声音冷得像冰,“陈青,我最后说一次:停止所有调查,把案件移交市局,你专心做好金禾县的发展工作。这是命令,也是保护。”
“如果我不接受呢?”
“那你就不是金禾县的县委书记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撕破了最后那层遮羞布。
陈青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忽然觉得浑身发冷。
他想起很多年前,刚进市农业局的时候,老领导说过一句话:“小陈啊,官场这条路,最难的不是往上爬,而是在往上爬的过程中,还能记得自己为什么出发。”
可笑的是说这话的领导进去了。
而电话那头的柳艾津刚来江南市的时候,所做的一切,似乎也忘记了。
而他,原本是什么都没想的,可他却一步步的在践行着从未大张旗鼓宣扬的决心。
也许现实真的能改变很多。
“柳市长,”陈青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连他自己都惊讶,“既然这样,那我正式向您、向市委提出申请:鉴于我个人能力不足,无法妥善处理当前复杂局面,继续担任金禾县委书记恐将影响全县工作。恳请组织考虑,接受我的辞呈。”
“你……”柳艾津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决绝,“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陈青说得很慢,但每个字都像钉子,“我在说,如果在这个位置上,连为老百姓讨个公道都要瞻前顾后,那这个位置,我不要了。”
“陈青!你别冲动!”
“我没有冲动。”陈青挂断电话前,最后说了一句,“柳市长,谢谢您曾经的提携。但这条路,我想按自己的方式走。”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被重重拍在桌上的声音。
“陈青,”柳艾津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所有温度,“你现在的表现,让我怀疑当初的选择。”
语气稍顿,电话里呼吸声清晰可闻。
“你是不是觉得,有了马家,就有了免死金牌?”
陈青握紧手机:“柳市长,这和马家无关。”
“有关无关,你心里清楚。”柳艾津挂断电话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好自为之。”
忙音传来。
柳艾津似乎真的很生气,直接挂断了电话。
陈青放下手机,手心里全是汗。
窗外,阳光正好。——这是他的金禾县,他从家族势力和历史积弊中一寸寸夺回来的金禾县。
而现在,如果市里还是这个态度,他可能要离开了。
不是被调离,不是被免职,而是自己选择离开。
刚坐下,手机震动,是省办公厅下发的号召全省各县向江南市石易县学习的号召。
内容大致就是石易县县委书记王立东,从到石易县任职开始,认真调研,不单将石易县的经济提升,还成为全省“县域经济发展”的“样板县”。
这种敢于在破碎之后重新将一个县恢复正常,获得成功的经验来自对政策的理解,其思路之宏大,设想之大胆,落实之勇气,值得所有区、县干部学习。
石易县。
王立东。
陈青盯着那三个字,忽然笑了。
笑得眼眶发红。
原来如此。
自己在石易县所做的一切,承受的压力,最终做了别人成功的垫脚石。
看似从副处晋升到正处级县委书记了,已经对自己做出了补偿。
可要是翻开自己的档案和履历,什么都没有。
怪不得会以某些领导晋升过快要考察,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早就被精心安排,就等着某个时候给自己来上致命的一击。
他打开电脑,点开县委宣传部的文件夹,找到那个昨晚就制作好的短视频——《金禾十二小时》。
视频从凌晨一点十五分发现矿区低洼地形成的非自然河道被污染开始,到次日中午十二点结束。
每一个时间节点,都有对应的画面:民警出警、专家组取样、军方筑坝、群众协助……最后定格在截渗坝合龙的那一刻,浑浊的水被牢牢锁住,金河支流附近的农田安然无恙、金河水的水质没有改变。
背景音乐是县文工团连夜录制的合唱:“这是我的家,这里有我的根……”
陈青在下方电子签名处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在点击确认前,给马慎儿发了条信息:“我要做件事,可能会让你在家族里为难。如果……”
马慎儿几乎秒回:“做你想做的。马家不行,还有我。”
陈青没有回复谢谢,而是发送一个“拥抱”的图标,随即,在电脑上对视频文件的工作单,点击了确认。
他的回复意见马上就回到了县委宣传部。
紧跟着这个视频就将通过金禾县官方账号,同步发布在各大平台。
反击,他不会依靠市里再给予任何支持。
他要自己证明所做的一切,方向和目标是正确的。
然后,他迅速的拨通韩啸的电话。
“韩总,有个忙需要你帮。”
“你说。”
陈青的语气很平和,但韩啸怎么会不知道最近是什么情况,即便如此,他还是选择和陈青站在一条线上。
老爷子曾经无数次的告诫过他,做人做事的标准之一:就是绝不能半途而废。
选择错了没关系,但三姓王或者放弃自己的同盟,未来必然会被反噬。
“我发了个视频,需要让它上热搜。最后需要多少钱,算个账,我转给你。”
韩啸沉默了两秒:“陈青,你这是打算……公开叫板?”
“不,”陈青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我是在告诉所有人:金禾县,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这笔钱,我来出。”韩啸毅然决然的说道:“说到底,还是因为最初我的信息有误。今天的一切,是我的错开始的。”
陈青没有再纠结。
虽然这笔钱对公职人员而言不算是小数了,但他认为值得。
既然韩啸要站出来撑起,他反而更乐见其成。
对韩啸而言,这就不是钱的问题。
而是对他陈青的选择,有什么态度的问题了。
很显然,韩啸选择了和他站在同一阵营。
电话挂断。
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
陈青坐回椅子上,闭上眼睛。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退路,也不去想结果会如何。
如果最后马家选择放弃,那么他就只有马慎儿这一个妻子,心中不可能有马家的存在了。
要么赢,要么彻底输掉。
手机屏幕亮起,是李花的短信:“看到视频了。市里可能会找你谈话,咬死‘正常宣传工作’。另外——王立东那份经验材料,第三页的数据是我们的。”
陈青回复两个字:“收到。”
他关掉手机,推开窗户。
风灌进来,带着金禾县特有的、混合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味道。
这个县城,这些百姓,这条被守住的金河。
值得一战。
无论如何,他选择站着输,而不是跪着活。
仕途之争,争的更应该是道义和人性!
金禾县的多媒体新闻,在全县各小区业主群,工作群逐渐传开。
最开始不少人都以为是工作任务,转发也仅仅只是点个转载。
但慢慢的看的人越来越多,评论也多了起来。
一股“薪风”带来的浪,突如其来就开始在各平台吹来。
《金禾十二小时》的宣传片,跟着这股浪潮席卷了江南市,再向外延伸。
县委宣传部接到了不少媒体,包括官方媒体的采访申请。
陈青把准备好的通稿,让县委宣传部统一外传。
江南市的官场,看似没有任何反应。
但暗流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涌动。
几天之后的一个凌晨三点四十七分,手机震动把陈青从短暂的浅眠中拽出来。
是原来马雄在江南市用的对外的手机号码,陈青奇怪的接起来。
“三哥,大半夜的有什么急事吗?”
但话筒对面传来的却是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小陈,我是郝云。马政委让我直接联系您。”
陈青瞬间清醒,坐起身:“郝处长,请说。”
“省第三监狱那边有动静。”
郝云的声音压得很低,背景里有隐约的电流杂音,“半小时前孙大贵被救护车送走,直接开往了火葬场方向。”
陈青的手指猛地收紧:“死了?”
“突发心梗,监狱医院的初步诊断。但消息说救护车进去的时候,孙大贵就已经没生命体征了。”
郝云顿了顿,“更关键的是,监狱的监控系统从昨晚十点开始,全部‘例行检修’。孙家又没有直系亲属在外,就直接拉到火葬场去了。”
灭口。
干净利落的灭口。
县公安局这边才刚给检察院那边沟通好,要对他的罪行重新认定,就选择在这个时候出事。
又是一个找准机会的顺势而为。
多半在事后还能把责任推到金禾县公安局这边,把孙大贵逼迫造成的心梗。
虽然谈不上追责,可孙大贵的死似乎就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即便最后发觉不是心梗,还可以说是畏罪自杀。
陈青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孙大富和孙大贵两兄弟的脸——
一个在下毒后被抓的狠辣表情;
一个是在审讯室里嚣张跋扈,拒不承认公安局找到的证据,矢口否认,最后在铁证面前,在审讯笔录上签下名字时眼里的那抹怨毒。
这两兄弟,看来孙大贵比他哥哥更阴狠。
这样的人,现在连那点怨毒也消失了。
“能查到他死前接触过谁吗?”
“难。”郝云实话实说,“监狱系统有自己的规矩,军方不方便直接介入。不过马政委托人问了问,孙大贵昨天下午见过律师。”
“律师?”
“登记信息显示是‘法律援助律师’,但名字不在司法局备案的援助律师名单里。”郝云说,“我们已经查到这个‘律师’离开监狱后的轨迹——他去了省城,在高铁站附近换了三辆车,最后消失在地铁站。我们调取资料的权限有限,这毕竟是地方上的事。”
陈青靠在床头,凌晨的寒意透过窗户渗进来。
张彪供出孙大贵,孙大贵“恰好”猝死。线索在这里断了,断得干干净净,断得理所当然。
“郝处长,谢谢。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小陈客气。马政委让我转告您一句话——”郝云顿了顿,“有些棋,该弃子的时候要果断。但弃子不是为了输,是为了赢更大的局。”
“谢谢。替我谢谢三哥!”
陈青心里还是非常感激,马雄之前就已经明确告知最近他要例行巡视检查,这个时候肯定是不能接触到外界的。
说明在他走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很多事,只是没有告诉陈青。
而省三监狱那边刚出事,郝云的通知就来了。
虽然很及时,但毕竟是地方上的管辖,能给通知就已经很超纲了。
电话挂断。
陈青在黑暗里坐了十分钟,然后起身走到窗边。
天还没亮,金禾县的轮廓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模糊不清。
远处矿山的施工工地还有零星的灯光,那是夜班工人在作业。
更远的地方,金河的河面泛着微光,像一条沉睡的银带。
这条河差点被毁掉。
那些人也差点毁掉这座县城为了当下现状所付出的努力。
现在,他们开始毁掉证人。
让矿区里的非自然流水造成的污染最后不了了之。
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短信。
陌生号码,内容简短:“陈书记,车里有份小礼物,请查收。”
陈青皱眉,这个时候谁会给自己送礼。
还这么静悄悄的放在自己的车上。
虽然金禾县的政府宿舍就是在普通小区里,可也不是谁都可以任意进出的。
而且,放在自己车里。
陈青没有马上下楼,他现在不得不有所防备。
而且这个点,正是人的睡眠最深的时段。
没有打电话,而是选择了发短信。
当即,他马上给附近的派出所打了电话。
派出所值班民警听到是县委陈书记的车上被人深夜放了东西,不敢耽误,很快就赶了过来。
可民警赶到后,围着车子转了一圈,也没发现异常。
陈青这才套上外套下楼。
小区的停车场里,他的那辆奥迪A4静静停着。
车外的确没有任何痕迹。
不过,民警还是提醒他先不要靠近。
遥控打开车锁后,一个民警上前尝试先打开了后备箱,没有发现异常。
这才又打开后排车门,从后排进入车里,检查了一遍,发现只有副驾驶座上放着一个白色信封。
没有邮票,没有地址,只有打印的三个字:陈青收。
民警戴上手套,小心地拿下来。
“报告陈书记,目前就只有这个。其余的没有发现。”
“拆开。”陈青果断的下令。
民警小心翼翼的打开没有封口的信封。
里面是一张照片——吴紫涵走出省电视台大楼的背影,时间戳是昨晚十点二十二分。
照片背面用打印字体写着一行字:“适可而止。否则下次不是死鱼,是死人。”
没有落款,没有威胁的具体内容。
但意思足够明白。
陈青盯着民警手里的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吴紫涵穿着米色风衣,手里拎着包,正低头看手机。
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铺在省电视台外空旷的广场上。
他想起很多事。
想起离婚那天她签字的毫不犹豫,想起石易县医院门口她推开他的那一瞬,想起采访时候她说“我们两清了”时的语气。
现在,有人把她卷进来了。
或者说,是她自己选择重新卷进来的。
“收好,作为证据保留。”陈青下了指令后马上拨通了刘勇的电话。
“我车里有份东西,派出所的民警已经取出来了。匿名威胁信,涉及省台记者吴紫涵。按程序立案,但——”他顿了顿,“不用特别照顾。”
“书记,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她是记者,有她的职业风险。我们按正常案件处理,不扩大,不特殊。”陈青的声音很平静,“另外,得到消息孙大贵死了。突发心梗,在省三监。你核查一下,是不是属实。”
电话那头的刘勇倒吸一口凉气。
“这……”
“不用去管别的。”陈青说,“证人突然死亡,矿区污染的事就变得扑朔迷离了。你那边抓紧审张彪,我要所有他能吐出来的东西,特别是资金流向和中间人的任何特征。”
“明白!”
挂断电话,陈青抬头看天。
东边的天际线开始泛白,像一道浅浅的刀痕划开夜幕。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这一天,居然是从死亡和威胁开始。
为了安全,民警除了带走了信封和照片外,建议陈书记暂时不要开车的好,他们会找拖车把车拖去专业的修理厂进行检查,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隐患。
陈青自然是不会反对。
能悄无声息的打开他的车门,把信封放进去。
这需要专业的开锁的技能,而这个人肯定也不在派出所登记的人员名单中。
回楼上整理了一下,顺便吃了点东西,让县里的车前来接自己前往行政中心。
上午八点,邓明送来了今天的日程安排。
“下午两点,在市委小会议室,金禾—石易产业走廊首次联席工作会议。高晓冬常务副市长主持,要求两县主要领导、相关企业代表参加。”
陈青扫了一眼:“王立东那边什么动静?”
“王书记昨天下午就到了市里,晚上和高市长一起吃饭。”邓明低声说,“另外,市委办刚发的会议材料里,议程顺序做了调整——原本是先汇报金禾县情况,现在改成石易县先汇报。”
“知道了。”
“还有……”邓明犹豫了一下,“市政府秘书二科代科长赵皆今早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在会上市里可能会宣布一些‘统筹协调’的安排。”
陈青点点头,没说话。
赵皆的消息虽然不全面,但应该是错不了。
统筹协调。
这四个字在官场里的意思,往往是“削权”和“让位”的委婉说法。
很显然在这个产业走廊联席工作会议上会有一个主、次之分。
谁是主,谁是次。
前段时间省里发出来的通知就已经很明显了。
中午提前吃了饭,赶到市里正好是下午一点四十分。
原以为他比着时间来已经算是最晚的了,可他和李向前刚下车,就看见王立东也从旁边不远处的车里下来。
两人在台阶下碰面,王立东笑容满面地伸出手:“陈书记,好久不见。听说金禾县最近不太平啊,辛苦了。”
“王书记客气。”陈青握手,感觉对方的手掌干燥有力,带着某种志在必得的温度,“石易县现在是全省样板,您才是真辛苦。”
“哪里哪里,都是省、市两级领导重视,指导有方。我个人只是顺应而已。”
王立东的谦虚中带着对领导的敬重,实则话里的意思陈青怎么会不明白。
功劳是省市领导的,他只是按照领导的意思在办。
其实也等于是在讽刺金禾县最近爆火的《金禾十二小时》视频。
陈青不想理睬,从王立东最开始来石易县接任的时候,他就对这个人一点接触的想法都没有。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打声招呼也只是礼貌。
毕竟,产业联席的想法是他提出来的,不好把人得罪死了。
他不想,但王立东却趁机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不过陈书记,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有时候,也要学会审时度势。硬碰硬,伤的是自己啊。”
陈青看着他:“王书记指的是?”
“我什么也没指。”王立东笑着拍拍他的肩,“就是老大哥的一点关心。走吧,开会了。”
说完,他昂首向着里面走去。
陈青摇摇头,这王立东还真是沉不住气。也不知道当初他是怎么被选中从省里到石易县任职的。
陈青故意停顿了一会儿,眼见王立东一行坐上电梯上行,他才带着石易县的人走了进去。
电梯门打开,市委宣传部的戴副处长正好出来。
本想打个招呼就走。戴副处长却拉了他一把,走到一旁。
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道:“陈书记,您那个视频……效果很好。但领导有些不太高兴。”
“为什么?”陈青明知故问。
“宣传工作要讲纪律,不能搞个人英雄主义。”副处长顿了顿,“特别是……不能显得市里之前什么事都没有做一样。”
陈青同样低声追问,“做了吗?”
戴副处长明显一愣,“哎!”轻叹一声,没再说话,转身就走了。
陈青知道,对方是好意!
但事都已经做出来,怎么明显的意图,他也没必要装什么顺从。
一行来到楼上会议室,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
长椭圆形的会议桌,高晓冬坐在主位,左手边是石易县的座位,右手边是金禾县的。
李花已经到了,看见陈青进来,递过来一个复杂的眼神。
其中处了京华环境的郑天明、盛天集团的钱春华、绿地集团的马慎儿,还有更多是石易县的一些企业负责人,但金禾县这边除了盛天集团外,就只有算是一半产业的京华环境公司。
陈青先是和郑天明、钱春华微微点头。
再看向马慎儿,她今天穿着深灰色套装,坐在企业代表区,看见陈青时也仅仅微微点头,保持着适当的克制。
两点,高晓冬准时走进来,会议开始。
高晓冬的开场白很官方,先肯定了两县前期的努力,然后话锋一转:“但是,在推进产业走廊建设的过程中,我们也暴露出一些问题。比如各自为政、重复建设、资源内耗。所以今天这个会,就是要统一思想,明确分工,形成合力。”
他看向王立东:“立东同志,你先说说石易县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