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魔殿这地方,与其说是某处空间,不如说是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硬生生卡在幻梦界和魔界那模糊不清的边界线上。它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法师(自称)魅魔,以及她那位徒弟魔梨沙的居所。只是“家”这个词,用在这里总觉得有些名不副实。殿内冷清得吓人,冰冷的墙壁常年反射着魔法光源缺乏温度的光芒,脚步声在曲折的廊道里能传出老远,带着空洞的回响,反而更添几分寂寥。
这种深入骨髓的冷清,在“灵梦事件”之后,更是变本加厉,仿佛某种无形的寒潮席卷了每一个角落。魔梨沙,那个曾经活力四射、眼睛里总闪烁着对未知魔法好奇光芒、甚至有些莽撞冲动的红发魔法使,像是被某种东西抽走了灵魂深处最炽热的那部分火焰,整个人都蔫了下去,变得沉默而黯淡。她不再热衷于那些可能炸掉半个实验室、让魅魔都头疼不已的危险实验,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像个跟屁虫似的缠着魅魔问东问西,对各种魔法原理刨根问底。大多数时候,她只是对着那些厚重得能砸晕人、封面烫着复杂符文的魔法典籍发呆,或者机械地、毫无热情地摆弄着那些闪烁着不祥光芒的瓶瓶罐罐,进行着一些看似严谨、实则缺乏灵魂的重复性操作。殿内原本就稀薄得可怜的“人气”,如今更是几乎降到了冰点。
魅魔把徒弟这副消沉的模样看在眼里。她尝试过改变,试图用外力驱散这片笼罩在灵魔殿上空的阴云。为了给这死气沉沉的地方注入一点所谓的“活力”,她从各个光怪陆离的角落,费尽心思搜罗来一堆奇形怪状、用途不明的“住户”,指望它们能闹出点动静。
然而,事与愿违。这些新“住户”的到来,除了让灵魔殿变得更加吵闹、更加混乱、更加……诡异之外,似乎并没有带来任何积极的变化。它们中的大多数,其存在本身就需要打个大大的问号:比如那团总在墙角低声啜泣、试图缠绕行人脚踝(甚至是魅魔,虽然魅魔正常情况下没有脚……)、仿佛背负着无尽哀怨的魔法阴影;那几个在地板上自行游走、不断变幻着复杂到令人头晕的几何图形、却从未见它们发挥过实际作用的法阵印记;甚至还有一个总在房间里凭空出现、偶尔会吐出几个模糊不清、意义不明气泡的魔力漩涡,天知道它有没有自己的意识,或者仅仅是个故障的空间节点。
当然,也并非全是这种抽象得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存在。除了魅魔和魔梨沙,殿里总算多了个看起来形态接近“人”的——一位被称为“魔天使”的少女。她有着柔顺的紫色长发和同色的、仿佛蕴藏着遥远星辉般深邃的眼眸,身后一对纯白的羽翼与她周身略显神秘、甚至带着一丝非人感的气质形成了微妙的呼应。她常穿着一身设计别致的蓝色裙装,上面装饰着白色的十字架纹饰,安静得像一抹幽灵,出现在灵魔殿的各个角落,做着一些擦拭本就光洁如新的银器、或是清扫并无灰尘的光洁地板之类的琐事。不过,她的存在感实在稀薄得可怜,加上总跟魅魔这样名声在外(通常不是什么好名声)、可能精通黑魔法的巫师混在一起,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她是什么正经八百的天使眷属。“大概是个堕天使吧。”偶尔有极其稀少的、误入此地的访客会这么暗自揣测,“或者,干脆就是魅魔不知道又从哪个次元缝隙里捡回来的、喜欢打扮成这样的奇怪存在?”
这天,在外游荡了不知多少时日——或许是在某个被遗忘的古墓里翻找禁忌的古老卷轴,或许是在某个鱼龙混杂的黑市与人唇枪舌剑地讨价还价,又或许只是单纯在某个不稳定的空间夹缝里,伴随着混沌的能量流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大觉——的魅魔,终于像是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名义上的“家”要回。
刚进门,就看见魔天使正对着光可鉴人、几乎能照出人影的冰冷地面,一丝不苟地挥动着那把长柄扫帚。看到魅魔回来,她抬起眼,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您回来了。”
魅魔的心思早就飞到了别处,满脑子都是她此次探寻到的那个“惊天发现”,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语气敷衍:“嗯嗯,忙着呢,忙着呢。”
她目标明确地直冲魔梨沙的房间。这次回来,她可是怀揣着一个自认为足以“惊天动地”的好消息!一个关于“复活术”的、看似前所未有的、极其靠谱的线索!她在那些充斥着谎言、秘密与古老传说的角落里,捕捉到了一个惊人的风声:那个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几乎已经只存在于血族最古老禁忌传说中的吸血鬼真祖,似乎……又开始活动了!这可不是什么寻常的小道消息,而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能想办法搞到那种级别存在的“吸血鬼灰烬”,说不定,仅仅是说不定,就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近乎完美的“起死回生”!
“哐当”一声,魅魔毫不客气地推开了魔梨沙那扇刻满了繁复防御符文、显得异常沉重的房门。一股混杂着干枯草药、某种刺鼻试剂酸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硫磺气息的复杂味道扑面而来,几乎形成实质的烟雾。房间里的光线极其昏暗,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桌角一盏用不明材料制成的魔法灯,散发着幽绿色的、勉强能照亮一小片范围的诡异光芒。这环境,活脱脱就是从那些用来吓唬不听话小孩的黑暗故事里走出来的、经典邪恶女巫的作坊,阴森而令人不适。
魔梨沙背对着门,蜷缩在一张看起来很高、椅背几乎要将她吞没的靠椅里,她那头曾经如火炬般耀眼、充满生命力的红发,此刻在昏暗光线下也显得有些干枯、缺乏光泽,随意地披散着。她正对着一本摊开的、书页边缘已经泛黑起毛、显然被频繁翻阅的巨大典籍,手里拿着一根剔透的水晶杵,机械地在一个深色玛瑙研钵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研磨着一些偶尔会发出细微啜泣声的、闪着幽光的紫色粉末。听到门响,她只是极轻微地偏了下头,用眼角的余光淡淡地瞥了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魅魔心里那团兴冲冲的、准备邀功的火焰,瞬间只剩下一缕尴尬又无力的青烟。她不由得有些懊恼,甚至有点莫名的火气开始往上冒。
自从灵梦离开后,魔梨沙就变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以前那个会偷偷尝试危险咒语结果往往炸得自己满脸黑灰、会充满好奇和执着地追问每一个魔法原理细节的小魔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沉默寡言、几乎断绝了所有非必要社交、像上了发条一样完成指令的“人形机器”。你让她去悬崖边采集只在上弦月夜开放的珍贵材料,她不会多问一句为什么或用在哪里;你让她整理那些危险程度堪比炸药库、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灾难的魔法材料,她也能一丝不苟、准确无误地分门别类。但除此之外,她就像失去了所有属于自己的念头、情感和好奇心,整个人仿佛被笼罩在一层厚厚的、隔音的玻璃罩里,外界的一切喧嚣、色彩与情感都无法穿透。虽然不得不承认,在这种近乎“心无旁骛”、甚至可以说是“情感剥离”的状态下,她的实力和对各类知识的掌握确实在以一种令人咋舌的速度疯狂增长,可这心智……魅魔总觉得,非但没有伴随着力量一起成熟,反而像是倒退回了某种更封闭、更脆弱、一碰即碎的状态。
魅魔原本还抱着希望,觉得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再深的伤口,随着岁月流逝,总会慢慢结痂、愈合,留下或许不美观但至少不再流血的疤痕。现在看来,这想法简直是天真得可笑,甚至有些自欺欺人。在那段最难熬的、充斥着失去与迷茫的日子里,魔梨沙几乎只跟魅魔有最低限度的、关于魔法本身的交流,其他时间都把自己彻底局限在这个缺乏生气的建筑里,如同作茧自缚。这种近乎自我放逐的封闭,非但没有缓解问题,反而让情况变得更加根深蒂固,难以扭转。
她也曾试图寻求外援,想着或许其他人能更好地沟通。她想到了爱丽丝,她们以前关系也算得上融洽,偶尔交流魔法心得时也能聊上几句,说不定爱丽丝能以一种不同的方式打开魔梨沙的心扉。可当她满怀希望地前去拜访时,却发现对方的状态似乎变得比魔梨沙还要糟糕,整个人笼罩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忧郁和疏离感中。最终,一切都只好不了了之,什么实质性的进展都没有。
“唉,罢了罢了,”魅魔有时候只能这样无奈地安慰自己,“至少她现在还能正常沟通,不是完全变成哑巴或者彻底疯掉。而且,变得这么‘冷静’,这么‘专注于魔法’,大概也不会再轻易被外面那些花言巧语、居心叵测的混蛋骗走了吧?从某种‘安全’角度说,也算是……因祸得福?”
看着魔梨沙依旧对周围的一切,包括自己带来的“好消息”无动于衷的样子,一股混合着强烈挫败感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急躁情绪涌上魅魔心头。她鬼使神差地,决定再下一剂猛药,她凑近几步,几乎要贴到魔梨沙耳边,压低声音道:
“喂,魔梨沙,我的好徒弟,你可别以为我这次又是在开玩笑,或者这只是那种普通的、骗骗外行人和初级法师的复活小把戏,弄出个行尸走肉或者残缺不全的灵魂碎片就了事。这次的可能性,远超你过去所有的认知和想象!它触及的,是命运本身最核心的经纬!搞不好……连那些早已迷失在时间洪流最深处、连存在痕迹都被世界本身抹消的家伙,都能给重新‘拽’回现世哦?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真正的逆转,而非拙劣的模仿!”
听到这些个极具冲击力的字眼,魔梨沙正在机械研磨的手猛地停顿了一下,玛瑙研钵里那些啜泣的紫色粉末也骤然安静。她霍然抬起头,那双原本空洞死寂的眼里,像是被投入了两颗烧红的炭火,骤然迸发出微弱却又无比真实、无比灼热的火花。
然而,那光芒只持续了短短一瞬,短暂得如同幻觉。刚刚燃起一点希望的火苗,就被更庞大的、名为“现实”的黑暗倏忽间扑灭了。她眼睑迅速低垂,声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令人心疼的麻木:“师父……你又戏弄我。拿这种事……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如果真的那么容易,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和失去了……”
“哎哟!”
话音未落,魅魔一个干脆利落、毫不留情的爆栗已经带着风声敲在了她的脑门上,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咚”的一声。
“笨蛋!没大没小!师父我纵横魔法界这么多年,什么事情没见过,什么时候在这种正经、关乎生死的事上骗过你?!”魅魔立刻做出一副凶神恶煞、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试图用气势压垮对方的怀疑,“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乖乖等着瞧吧!事实会证明一切!我以……以神绮珍藏的所有限量版魔法糖果发誓,绝对!绝对会让你亲眼看到成果的!”
看着魔梨沙捂着被敲痛的额头,眼神里虽然少了点之前的死寂麻木,却依旧被浓得化不开的怀疑和消极情绪笼罩,魅魔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知道,光是空口白话,已经很难再激起魔梨沙那被冰封的信任和热情了。她需要更实际的东西,或者说,一个更能代表承诺和力量的“信物”。
她想了想,将自己那柄造型极其独特、与其说是法杖不如说更像某种来自异界的奇门长柄武器的月牙杖拿了出来。她略有不舍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摩挲了一下光滑冰凉的杖身,感受着其中流淌的熟悉力量,然后将其强行塞到了魔梨沙有些冰凉的手里。
“喏,这个,你先拿着用。”
魔梨沙有些茫然地接过沉甸甸的巨大法杖,双手下意识地捧住,似乎没完全明白魅魔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意味着什么,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说实话,到了你现在这个程度和境界,师父我肚子里那点存货,好像也没什么能教给你的了。你现在拿着它,走到外面去,随便找个集市或者法师聚会,大声宣布你就是‘伟大的魅魔大法师’本尊,我敢打赌,十个人里至少有九个半都分辨不出真假,说不定还得恭恭敬敬地给你行礼,请教问题呢。”她试图用玩笑来冲淡这略显沉重的氛围。
“当然,这可不是在赶你走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这法杖在你手里,以你现在对魔力的掌控和理解,或许能发挥出比在我这更大的用处。而且,带着它,就像我随时在你身边一样,遇到什么不长眼的麻烦,也能多个依仗,替我狠狠教训他们,想必你也明白吧?”
说完,她也不等魔梨沙做出任何回应——无论是拒绝、感谢、疑惑还是更多的追问——便迅速转过身离开了房间,房门在她身后“咔哒”一声沉重地合拢,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事实上,魅魔心里比谁都清楚。所谓的“复活迷失在历史长河中、痕迹都被抹消的人”,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用来安抚人心的、美丽而残忍的谎言。且不说“意识同一性”、“灵魂本质唯一性”这种连神明都要挠头、连宇宙都可能无法完全解答的哲学难题,最关键、最无法逾越的障碍是——连目标灵魂的踪迹都捕捉不到,感应不到,如同在无边无垠、瞬息万变的命运之海里,徒手打捞一根指定编号、却可能早已溶解消失的针。即使耗费天大的代价勉强塑造出一个拥有相似外貌、甚至能通过后天疯狂的学习和模仿,惟妙惟肖地表现出原主人某些性格习惯、口头禅的躯壳……那又有什么用呢?
那终究只是一个精致的、徒具其表的空壳罢了。人偶演得再像,模仿得再逼真,也只不过是在上演一场给活人看的、自欺欺人的悲伤木偶戏。
“但是……谎言,有时候也是必要的吧?”魅魔低声自语,仿佛在说服自己,“这个世界,很多时候,不就是靠着各种各样的谎言、幻想和自我安慰,才能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光鲜与平衡,让人们能有勇气继续走下去吗?哪怕是虚假的希望,空中楼阁般的期待,也总比彻底绝望、比面对冰冷残酷的现实要好那么一点点吧?大概吧……唉……”
离开灵魔殿,魅魔稍微定了定神,思考了一下接下来的行动路线。她决定先去找萝瑟茉·诺蕾姬。也因此,她习惯性地想直接动用魔法,精准地、悄无声息地传送到伏瓦鲁图书馆内部那个她常去的、总是飘着浓郁书卷味的大厅里,给萝瑟茉来个“惊喜”(或者说惊吓)。
然而,这次她因为心里还琢磨着魔梨沙那副消沉的样子和那个沉重的“谎言”,有些心不在焉,施法时也带上了几分想当然的随意和急躁。
结果就是——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眼前瞬间爆开的、五彩斑斓的金星乱冒,魅魔感觉自己像是全速撞在了一堵无形但坚韧无比、还带着极强弹性的橡胶墙壁上,整个“人”都被一股巨大的反作用力狠狠地弹了回来,在空中不受控制地翻滚、旋转了好几圈,才勉强凭借着强大的控制力稳住身形。虽然她是恶灵,不会发生血肉之躯那种筋断骨折的情形,但这种结结实实的、源自魔法层面的剧烈撞击带来的震荡感和强烈的晕眩感,也足够让她头晕眼花、狼狈好一阵子了。
“嘶……痛!我的脑袋……萝瑟茉这家伙……什么时候把外围的魔法护罩偷偷强化到这种程度了?是打算防谁呢?防天神下凡还是防天魔入侵吗?!”
很快,值守的人员们被这剧烈的动静惊动了。几名穿着深蓝色法师袍、神色警惕而紧张的法师从隐蔽的哨位或借助短程传送现身,在看清楚来者是“熟面孔”魅魔后,他们脸上的紧张神色稍微放松了一些,但依旧保持着足够的戒备和礼节。为首的一位看起来经验丰富的魔法师上前一步:“原来是魅魔小姐大驾光临。非常抱歉,让您受惊了。只是图书馆近日全面升级并永久性加强了外围戒备等级,所有未经许可的可疑行为,无论来自何方,都会被防御法阵自动拦截。这是为了安全起见,还请您理解。”
魅魔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反而好奇地问道:“这么紧张?出什么事了?我记得以前来串门,可不至于到这么兴师动众的地步吧?”
“是的……之前,图书馆遭受了一次极其恶劣、堪称毁灭性的袭击。来袭者是……是那个只存在于最古老禁忌传说中的……吸血鬼真祖。族长为了保护图书馆不受破坏、保护珍藏的重要物品和研究资料,与那个怪物正面交锋,受了……受了非常重的伤,至今……至今还在静室休养,未能完全康复。为了避免类似的事件再次发生,我们不得不启动了高级别的、能够常态运行的防御体系,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真祖?袭击这里?”魅魔虽然在外面听到了一些风声,但没想到对方的动作这么快,而且目标如此明确地直指诺蕾姬的大本营。“萝瑟茉还受伤了?严不严重?伤到哪里了?”
“这个……族长受伤的具体情况和严重程度,属于最高机密,我们这些下属实在不便多言,也不敢妄加揣测。”法师非常谨慎地避开了具体细节,微微躬身,“请您随我来吧。”
魅魔跟着引路的法师,穿过层层叠叠的回廊与楼梯,心中念头飞转。真祖主动袭击诺蕾姬图书馆,这背后肯定有更深层、更直接的原因,绝不仅仅是挑衅或者展示力量那么简单。而当她在图书馆深处的秘密会议室里见到萝瑟茉时,她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心也微微沉了下去。
萝瑟茉依旧穿着她那剪裁合体的深紫色法师长袍,外面松松地披着一件看起来就很柔软暖和的绒毯,但这一切精心维持的仪表,都掩盖不住她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深切的疲惫与虚弱。她坐在宽大的、衬着深色天鹅绒的扶手椅里,身形显得比以往单薄、脆弱了许多。虽然她努力挺直背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试图维持着诺蕾姬族长应有的威严与镇定,但那偶尔流露出的、需要微微依靠椅背支撑的小动作,以及那双总是锐利睿智的眼中难以完全隐藏的一丝黯淡,都清晰地显示出她的状态远非她想要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恙”和“一切尽在掌握”。
“哟,萝瑟茉,一段时间不见,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了?看来那个不知道从哪个棺材里爬出来的真祖,还真不是可以随意轻视的啊?能把你这位诺蕾姬的天才族长伤成这样,我是不是该对他刮目相看了?”
萝瑟茉似乎早已习惯了她这种说话方式,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没什么大碍,不过是一点……小伤而已。主要是一点……陈年的旧疾不幸被引动复发,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才能慢慢恢复。”她直接切入正题,省去了无谓的寒暄,“倒是你,不在你的灵魔殿搞你的那些‘别出心裁’的研究,或者陪着你的徒弟,突然跑到我这个病人这里来,是又惹了什么连你都摆不平的大麻烦,还是……听到了什么关于这边的‘风声’?”
魅魔也没打算绕弯,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正色道:“风声嘛,确实是听到了一些,关于某个睡醒了就不安分的老家伙,还有他可能的目标。但我需要更具体、更可靠的情报,而不是那些可能经过无数次添油加醋的谣言。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找上你这里?你们什么时候跟他结下这么大梁子了?”
“既然你问起……好吧,这些事情,憋在心里也确实需要找个……合适的渠道梳理一下。告诉你或许也无妨。”萝瑟茉开始叙述,语气倒是很平静,但偶尔微微颤抖的尾音,泄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内心。她从自己如何追寻到失踪已久的星暝,如何发现了潜藏的敌人;到她如何从真祖手中救下他,结果对方稍作停留就执意离开、不顾劝阻地去寻找可能残存的斯卡雷特一系;再到后来,真祖如何利用诡计,亲自上门,用星暝的安危(尽管事后证明是虚假的)作为要挟,最终从她手中,连同她自身的决策失误,夺走了圣枪……
即便是以魅魔那漫长岁月积累下来的阅历,听着这环环相扣、步步惊心的故事,也不由得面色渐沉,眼中闪烁着复杂难辨的光芒。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量巨大、并且明显牵扯极深的内容。
就在魅魔陷入沉思,会议室里陷入短暂而压抑的寂静之时——
萝瑟茉的话音刚落,某种一直强行压抑的某种东西终于到了极限,她突然发出一阵极其剧烈、撕心裂肺般、仿佛要将整个肺叶都咳出来的喘息!她的脸色瞬间由不健康的苍白转为一种骇人的、如同充血般的潮红,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向前蜷缩,一只手死死地捂住胸口,仿佛那里有烈火在灼烧,另一只手慌乱地、用尽力气抓住椅子的扶手。那痛苦的姿态,那几乎无法呼吸的濒死感,绝不是什么“旧疾复发”或者“魔力消耗过度”这种轻描淡写的理由能解释的!
“喂!萝瑟茉!你怎么了?!醒醒!”魅魔吓了一跳,立刻查看她的情况。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周身的魔力正在如同沸水般剧烈波动、紊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