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妖怪之山,被一片浓郁的绿意所覆盖。参天古木枝繁叶茂,阳光艰难地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山路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点。山涧溪流潺潺,带来丝丝凉意,与远处传来的、有节奏的天狗呼喝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宁静而又充满活力的画卷。
在位于山腰一处视野极佳的观景凉亭内,饭纲丸龙——天狗社会中位高权重的大天狗,正难得地享受着无人打扰的午后时光。她身穿简洁而利落的服饰,桌上放着一套素雅的茶具,氤氲的热气带着茶香袅袅升起。
“没有堆积如山的文书需要批阅,没有需要立刻决断的麻烦事,连那个总能把小事嚷成大事的文文今天都没来吵我……”龙满足地轻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水,任由那清雅的香气在口腔中弥漫开来,舒缓着平日里因处理各种事务而紧绷的神经,“这样的平静日子,果然最是舒心难得啊。”
然而,命运的恶作剧似乎总在不经意间降临。她这句感慨的尾音还未完全消散在空气里,她那远超常人的敏锐听觉,就捕捉到了凉亭外不远处,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巨树后面,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又异常熟悉的窸窣声和……压抑着的呼吸声?
龙的眉头皱了一下,好心情如同被戳破的水泡,瞬间漏掉了大半。她甚至不用特意去看,光凭那试图隐藏却失败的蹩脚潜行技巧,以及那独特的气息,就能百分之百确定——是射命丸文,那个让她又爱又恨(主要是头疼)的鸦天狗。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杯底与石桌接触时发出略重的“叩”声,清晰地表达了她被打扰的不悦。
“文——”她拖长了语调,“你那藏头露尾的本事,连狸猫都骗不过。有事就光明正大地过来说,别在那里影响风景。”
“啊哈哈……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龙大人您呢。”射命丸文讪笑着从粗壮的树干后飞了出来,轻盈地落在凉亭的边缘,脸上挂着她那充满活力的笑容,“下午好呀,龙大人!您看今天这阳光,多明媚!这山风,多清爽!简直是进行采风的绝佳天气!”
龙闭着眼睛,又端起了茶杯,却发现杯中之物已悄然见底:“少来这些虚的。”她直接打断了文的开场白,“直接说重点。是又捅了什么篓子需要我去收拾烂摊子,还是又‘发掘’到了什么足以让整个妖怪之山鸡飞狗跳的消息?”
文文立刻摆出一副深受冤枉的表情:“龙大人!您对我的误解真是太深了!我这次可是怀揣着非常重要的正经事,特地来向您汇报的!”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专业的信使,“是关于山外面,人类世界的事情。他们那边持续了有一段日子的权力争斗,好像刚刚落下帷幕,分出胜负了。”
“哦?”龙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往下说。人类王朝的更迭对妖怪来说并非毫无影响,确实需要评估其重要性。
“而且,最关键、最有趣的一点是!”文文的语速加快,“失败的那一方——据说是之前的一位天皇,名字好像是叫显仁什么的——如今走投无路,正在想方设法、通过各种或明或暗的渠道,尝试接触我们散布在外界的同胞,低声下气、甚至可以说是卑躬屈膝地祈求我们的帮助呢!考虑到这涉及到人类皇室的更迭,不是寻常小事,不能单凭个人喜好或者一时冲动做决定,所以我就立刻、马上、第一时间、十万火急地赶来向您和千早大人汇报了!”她挺起胸膛,脸上写满了“快夸我懂事又可靠”几个大字。
龙点了点头,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我知道了。千早她去山里的温泉放松了,预计要好一会才能回来。这件事,我会先处理。”
“明白!龙大人英明!那属下就不打扰您宝贵的休息时间了!”文文如蒙大赦,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身形一晃,已然化作一道黑色的残影,以近乎逃命的速度消失在天际,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被龙抓去处理那些她最头疼的繁琐文书工作。
看着文文消失的方向,龙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坐了下来。她拿起空了的茶杯,想再为自己续上一杯,却发现那只小巧精致的茶叶罐,也已经空空如也,罐底只剩下几片细碎的茶叶末。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龙轻轻叹了口气。帮助一个落难的人类天皇?这绝非等闲小事。天狗一族在人类社会中经营多年,确实积累了不少声望,部分原因就在于他们懂得如何恰到好处地扮演“山神”或“引路贤者”的角色。在人类遇到凭借自身力量无法解决的难题时,天狗有时会适时地出现,给予一些看似神秘莫测、带有条件的帮助,并从中收取符合身份的“回报”。这既维持了天狗超然物外的神秘形象,也为族群带来了不少实际的利益和情报。
但这次的情况,与以往那些调节气候、指引迷途、或者解决局部纷争截然不同。介入人类最高权力的斗争漩涡,其风险与收益都变得难以预估。那个叫显仁的前天皇,如今已是丧家之犬,众叛亲离,他还能拿出什么像样的“回报”?更重要的是,这种行为是否会打破天狗与人类各大势力之间长久以来维持的微妙平衡?是否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甚至为整个妖怪族群树敌?
偏偏在这个需要集思广益、谨慎决策的时候,千早却不在。龙很清楚,以千早那相对温和、有时甚至会因恻隐之心而略显优柔的性子,在听了文的描述后,说不定真会出于对“落难者”的同情,而倾向于提供一些帮助。把这个棘手的问题丢给她去决断,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可以省去自己很多麻烦,可惜……
就在龙凝视着空茶杯,思绪纷飞之际,一个轻柔中带着几分狡黠,仿佛能看穿人心思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树丛阴影后悠然响起:
“龙大人似乎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呢?眉头都皱起来了。是因为人类皇室那摊子乱七八糟的争斗,还是因为……您最喜欢的茶叶,恰好在这个悠闲的午后喝完了呢?”
龙头也没抬,只是嘴角向上弯了一下,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典,既然早就到了,何必躲在后面看戏?我这里没有观众席。出来吧,正好给我分析分析。”
窸窸窣窣的轻响传来,一位长着蓬松柔软狐狸耳朵和一条毛茸茸大尾巴的少女,脸上带着盈盈笑意,从斑驳的树影中缓步走出。她正是菅牧典,原本是敌对的管狐妖怪,如今被龙收服,留在身边担任类似参谋和助手的角色。虽然外表看起来人畜无害,甚至带着几分少女的纯真与可爱,但龙深知这只管狐体内蕴藏的狡猾、智慧与不容小觑的手段。当年捉住对方时,龙正是欣赏其表现出的过人才能和对局势的敏锐洞察力,才力排众议,饶她一命并纳为己用。而事实证明,典在情报搜集、分析以及在某些“特殊”行动的策略建议方面,确实展现出了非凡的价值。
“龙大人的感知还是这么敏锐呢,我明明已经很小心地收敛气息了。”典微微躬身,动作优雅自然。
“文文那个大喇叭,她汇报事情的声音,估计隔着半个山头都能听见。你肯定早就知道具体内容了。”龙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典坐下,然后又晃了晃空茶叶罐,“而且,以你手底下那些无孔不入的‘小家伙们’(指典所役使的、用于侦察和传递信息的眷属管狐)的本事,恐怕对京都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比文文那可能掺杂了她个人臆想和夸张修饰的报道,要清楚、详实得多吧?”
典笑了笑,没有直接否认,算是默认了。她熟练地拿起桌上的茶壶,不知从何处取出一个装着新茶叶的小纸包,动作流畅地为龙重新沏上一杯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茶,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那么,龙大人对这件事,初步是如何考虑的呢?”她将茶杯轻轻推到龙面前,语气温和地问道。
龙接过茶杯,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和重新升腾起的、令人心安的茶香,缓缓说道:“一个失去了一切——皇位、军队、臣民、甚至亲人——的人类帝王,就像一头搁浅在沙滩上的巨鲸。看似体型庞大,曾经叱咤深海,实则连翻身自救都做不到,只能任由命运摆布。帮助他,我们能得到什么切实的好处?又需要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介入的尺度该如何把握?最终的结果,是否值得我们冒可能引火烧身的风险?”她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既是在问典,也是在梳理自己的思绪。
典那双仿佛总能映照出人心底层欲望的狐狸眼眨了眨,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引人入胜的蛊惑力:“锦上添花,轻而易举,但收获寥寥;雪中送炭,艰难险阻,却情义千金,回报也可能超乎想象。正因为他失去了一切,身处绝境,孤立无援,任何一点在他看来的‘神兵天降’,才会显得无比珍贵,也更能让我们在谈判中,换取到远超平常的、甚至是承诺未来的巨大回报。”
她稍微前倾身体,压低了声音,使得对话的氛围变得更加私密和专注:“龙大人,请恕我直言。依我平日的观察,您内心深处,其实并不完全满足于天狗一族目前在整个东国……或者说,在这片天地间的地位吧?我绝非意指您与千早大人之间的关系,您对她的忠诚与尊重毋庸置疑。我指的是……我们天狗这个整体,所拥有的影响力和话语权。”
典的目光扫过凉亭外连绵起伏、云雾缭绕的妖怪之山,语气中带着一丝煽动性:“我们拥有强大的力量,悠久的历史传承,严密的组织,在人类世界也通过种种方式建立了一定的声望和神秘感。但是,仔细想想,我们也似乎总是被无形地局限在这片山林之中,被某些更高层次的存在、被那个喜欢在幕后操控一切的境界贤者,以‘平衡’、‘秩序’之类的名义,无形地约束着行动的范围和方式。您难道不觉得,以我们天狗一族所具备的实力和潜力,我们应该,也完全可以在东国……乃至更广阔的人类世界范围内,扮演更重要的角色,掌握更大的话语权吗?”
龙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神锐利地看向典,如同实质的目光似乎想穿透对方那总是带着笑意的外表,直抵其内心真实的想法。但她并没有出言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
典感受到龙的默许,继续说道,语气更加清晰而富有条理:“如果这次,我们选择向那位落难的人类天皇伸出援手——请注意,无论他最终能否成功复位,哪怕我们只是提供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庇护,或者制造了一些混乱——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强烈的信号。它向所有关注此事的势力宣告:我们天狗,不仅有能力,更有足够的意愿和胆魄,去介入并影响人类世界最顶层的权力格局!这将在人类的历史记载和民间传说中,留下属于我们的、浓墨重彩的一笔!我们的声望和影响力,将不再仅仅局限于‘山里那些会飞、有点厉害的妖怪’,而是能够直接触及、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搅动人类王朝的核心!”
“更重要的是,”典的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光芒,“这番举动,或许能让那位总是高深莫测的八云紫大人,对我们,特别是对龙大人您,真正地刮目相看。在她目前似乎有意维持现状,不愿与人类主要势力发生直接冲突的敏感时期,一支能够有效影响人类世界内部局势、并且愿意主动站出来承担某些‘风险’和‘责任’的力量,无疑会是她非常愿意借重、甚至在某些时候需要依赖的棋子。一旦通过此事获得了她的默许、认可,甚至是有限度的支持,龙大人您心中那些关于拓展天狗影响力、加强我们在外界存在的宏伟计划,未来推行起来,岂不是会减少很多阻力,顺利得多?”
“更何况,抛开这些长远战略层面的谋划不谈,”典的语气陡然变得现实而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冷酷的算计,“单从最直接、最实际的地缘政治利益出发,一个长期保持稳定、统一且强大的人类中央政权,对我们这些生活在‘非常识’领域的妖怪来说,真的完全是一件好事吗?偶尔出现的混乱、分裂、以及权力中枢的虚弱,反而更能凸显出我们这些‘超然力量’的价值,也让我们有更多的机会和更大的空间……从中运作,获取在太平时期难以得到的利益和筹码。眼下,一个能够给刚刚获胜、尚未站稳脚跟的人类新政权制造持续麻烦、有效牵制和分化其力量的天赐良机,就摆在眼前。若是轻易放过,岂不是太可惜了?”
龙静静地听着,手指在冰凉的石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显示出她内心正在进行的激烈权衡。良久,她才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你描绘的蓝图,确实很吸引人,充满了诱惑力。但是,风险呢?如果我们判断失误,介入过深,导致引火烧身,或者那个显仁根本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最终失败,我们将要面对人类胜利者的怒火,甚至可能成为八云紫为了平息事态而抛弃的弃子,到时又该如何应对?”
典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狐狸特有的狡黠和自信:“龙大人,您说笑了。这世间万事,岂有完全无风险、只赚不赔的买卖?无非是权衡利弊,精确计算,看最终的潜在收益,能否覆盖、乃至远远超出所需要承担的风险罢了。我相信,以龙大人您的深谋远虑、决断之力,再加上我们所能调动的力量和对情报的掌控,完全有能力将风险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我们可以选择在幕后操纵,提供有限的、非直接的帮助,比如情报支持、暂时的庇护所、或者制造一些‘意外’和‘巧合’。这样,进可攻,退可守,游刃有余。”她语气变得更加意味深长,“而且……有些投资,尤其是政治投资,短期内或许是看不到立竿见影的回报的,但它所积累的‘人情’,所拓展的‘可能性’,其潜在的、长远的战略价值,往往是无法用眼前得失来衡量的。”
龙盯着典的眼睛看了几秒钟,忽然也笑了,那是一种洞悉了一切、了然于胸的笑容,带着几分赞赏和几分警告:“典,你跟我分析了这么多宏大的战略、长远的规划和高深的道理……但以我对你行事风格的了解,你恐怕,在我坐在这里喝茶,甚至早在文文跑来汇报之前,就已经私下里做了一些……‘前期调研’和‘准备工作’了吧?比如,已经派你手下的管狐,去初步观察过那个落魄天皇,或者至少评估过他的‘价值’和‘支付能力’了?”
典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闪过一丝被当面戳穿心思的尴尬,但迅速恢复自然,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恭敬和小心。她连忙低下头,语气带着请罪的意味:“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还请龙大人宽恕我的越权行事。我只是……觉得机会难得,机不可失,所以先行一步,让手下们,以最隐蔽的方式,先去初步接触并评估了一下那位前天皇目前的处境、心态,以及他……究竟还能拿出什么像样的筹码来换取我们的帮助。毕竟,知己知彼,方能做出最有利的决断。”
龙摆了摆手,似乎并不真的动怒,反而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罢了。既然你已经抢先行动,那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不过……”她拿起那个空空如也、连茶香都快要散尽的茶叶罐,在典面前意味深长地晃了晃,“既然行动是你开始的,那么,至少得用这次‘投资’可能带来的第一批‘收益’,给我换点真正上等的、配得上这午后悠闲时光的茶叶回来。这个要求,总不过分吧?”
典立刻心领神会,脸上重新绽放出明媚而灿烂的笑容:“谨遵您的命令,龙大人!请您放心,我一定会为您带来这山林间、乃至人类国度中最上等、最醇香的好茶叶!保证让您满意!”
……
与妖怪之山那片世外桃源般的宁静悠闲截然相反,此时的崇德天皇(显仁),正经历着人生中最黑暗、最狼狈不堪的时刻。曾经的九五之尊,如今却如同丧家之犬,在荒野与山林间仓皇逃窜。
京都那场惨烈的败局,如同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反复在他脑海中上演:冲天而起的烈焰,吞噬了他最后的据点白河北殿;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兵刃相交的刺耳铿锵、以及忠心部下临死前发出的凄厉惨叫;还有他所想象的,他那同胞弟弟雅仁,那看似慵懒、实则冰冷刺骨的眼神……这一切都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内心。
在少数几名伤痕累累、却依旧保持着最后一丝忠诚的武士拼死护卫下,他侥幸冲破了官军尚未完全合拢的包围圈,一路跌跌撞撞,逃到了东面的如意山。站在荒凉的山坡上,回望京都方向那依旧隐约可见的、象征着毁灭与失败的滚滚浓烟,显仁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和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席卷全身。山风呼啸着吹过他破烂的衣袍,带来远方的血腥气,也吹灭了他心中最后一点侥幸的火苗。
“罢了……罢了……”他嘶哑着开口,“大势已去,回天乏术。你们……不必再跟着朕白白送死了。各自散去,寻条活路吧。朕……不,我,已决定就此出家为僧,向朝廷……向我那‘好弟弟’……投降。”说出“投降”两个字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在抽搐。
“陛下!万万不可啊!”一名脸上带着狰狞刀疤、浑身血污的武士激动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我等深受皇恩,愿誓死护卫陛下!只要找到机会,联络上那些依旧忠于陛下的地方豪强,我们未必没有东山再起、重整河山的机会!”
“东山再起?重整河山?”显仁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笑声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显得格外刺耳,“拿什么东山再起?赖长卿生死未卜,凶多吉少!各地势力都在冷眼旁观,趋炎附势!谁会为了一个失去了一切、如同丧家之犬的前天皇,去对抗如今如日中天的现天皇和那个老谋深算的信西?不要再做这些不切实际的梦了,也不要再为朕……做无谓的牺牲了。走吧!这是朕……最后的命令……”他的语气从激动渐渐变为疲惫的死寂。
就在武士们悲愤交加,泪流满面,准备遵从他这最后的、充满绝望的命令,转身离去时,一个一直沉默地站在人群边缘阴影里的武士,突然向前迈了一步,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调开口:
“陛下,或许……事情还存在着某种我们尚未察觉的转机。”
显仁循声望去,昏沉的目光辨认出,这正是之前那个向他引荐播磨流异人的武士!一股被欺骗、被愚弄的怒火瞬间冲上头顶,让他苍白的脸颊都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又是你!那个无用的妖人!他非但没能帮到朕,反而险些害死朕!你还有什么脸面在朕面前说什么‘转机’?!”他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扑上去。
然而,那名武士却异常镇定,他甚至又向前走了几步,距离显仁更近,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人心的力量:“陛下请稍安勿躁,切莫动气。上次确实是所托非人,那个异人不过是略懂皮毛、招摇撞骗之辈,失败也在情理之中。但这次,情况截然不同。”说来也怪,在他的话语中,显仁那狂躁激动、几乎要失控的情绪,竟真的莫名地平复了一些,只是胸口仍在剧烈起伏。
“有……有什么不同?”显仁喘着粗气,死死盯着对方。
“那个异人,终究只是懂得些歪门邪道、上不得台面的凡人,自然成不了气候。”武士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蕴含着某种神秘的力量,“但陛下可曾想过,如果我们寻求的帮助,并非来自凡人,而是来自真正的、拥有莫测伟力的‘非人’之属呢?”
“真正的……非人?”显仁皱紧了眉头,心中升起一股荒谬感,却又夹杂着一丝被绝境逼出的、病急乱投医般的期待。
“是的。盘踞于深山老林之中的精怪,翱翔于九天之上的妖魔,游走于阴影之中的异类。”武士缓缓说道,语气充满了诱惑力,“他们或许并非秉持仁义道德之辈,行事准则也与人类大相径庭,甚至可能伤人、食人。但只要条件合适,利益一致,目标相同,他们同样可以成为合作的伙伴,成为手中最锋利的刀刃。在他们眼中,人类的权势争斗,王朝的更迭兴衰,或许正是他们获取所需资源、扩大自身影响力的绝佳舞台。”
显仁将信将疑,内心充满了矛盾:“寻求妖怪的帮助?这……这简直是自取灭亡!而且……你区区一个武士,怎会认识……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再次问出了这个关键的问题。
武士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再次避而不答,只是说道:“陛下不必知晓我的具体身份。您只需要知道,我已经尝试着与‘那边’取得了初步的联系。或许不久之后,就会有‘使者’循着踪迹来找您。不过现在……”他突然侧耳倾听,远处似乎传来了隐约但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和官兵的呼喊声,“您还是先设法继续摆脱这些烦人的追兵为好。记住,主动投降,和被狼狈不堪地活捉回京,在谈判桌上,可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筹码,两种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