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万一。」他答得斩钉截铁,「再忙也得陪。这事没商量。」
路栀心里一暖,凑过去亲了亲他的下巴:「好啦,知道了。现在,秦总,可以起床了吗?真不能让长辈们等太久,于礼不合。」
秦轶却顺势又抱着她倒回柔软的被褥里,把脸埋在她颈窝,深吸一口气,声音闷闷的带着耍赖的味道:「他们都围着麦麦和金金,眼里哪还有我们。再陪我躺十分钟……就十分钟。」
「不行!」路栀被他孩子气的举动逗笑,却坚定地推开他坐起来,「一分钟都不行!我先出去了,你快点!」
看着她迅速套好毛衣,步履轻盈地走向洗漱间的背影,秦轶独自躺在还残留着她体温和馨香的大床上,望着天花板,半晌,才低低地、无奈又纵容地笑叹了一声:「……真是。」
主楼方向,又一阵洪亮的笑声穿透冬日静谧的空气传来,充满了鲜活的人间烟火气。新的一天,新的生活,就在这交织着私人甜蜜与家族欢腾的暖阳里,正式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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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秦轶收拾利落,不紧不慢地踱到主宅正厅时,才真切体会到路栀那句「今天来的人不少」实在是含蓄了。
何止是不少。偌大的前厅与相连的暖阁里,堪称将星云集,却又充满了罕见的、属于家庭的喧腾热气。不止是大院里那些看着他长大的叔伯长辈们齐齐到场,许多人更是拖家带口,把自家已是中青年的儿女、甚至半大不小的孙子孙女都带来了。两个软乎乎的小奶娃,影响力显然已经「破圈」,成了整个大院系统内备受瞩目的焦点。
一路穿过庭院和回廊,秦轶耳朵里就没闲下来。廊下、角落,随处可见正在上演的「家庭教育」实况。
张司令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火力全开,手指头差点戳到面前一个穿着时尚、却耷拉着脑袋的年轻男人鼻子上:「看看人家秦轶!再看看你!啊?一天天穿得人五人六,正形没有!让你结婚,你说缘分未到;让你好好在单位干出点名堂,还得老子豁出脸去给你铺路!我张家怎么出了你这个不成器的玩意儿!」
几步开外,王参谋的训斥则更有「技术含量」,他对着一个西装革履、表情无奈的精干男子痛心疾首:「你就知道挣钱!钱!钱!钱能当孙子抱吗?你看秦轶,啊,事业家庭两不误,一下子就来俩!你再看看你账户里那堆数字,你闭眼了能带走一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个不孝子!」
最绝的是李政委。他什么重话也没说,只是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那个深色小药瓶,拧开,倒出一颗乌润的药丸放在掌心,对着面前一脸苦笑的中年儿子,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瞧见没?小栀特意给我配的。人在国外那么忙,还惦记着我这老骨头,定期视频问安。这叫啥?这叫孝心,是惦记。唉,我这身体啊,也就指着这点晚辈的心意了……」
李政委的儿子被这番「温柔一刀」捅得无言以对,抬眼正好看见路过的秦轶,那眼神里的幽怨几乎要化为实质,冲着秦轶飘了过去。秦轶摸了摸鼻子,只觉得好笑又无辜。
刚到正厅门廊处,一声中气十足、带着炮火般穿透力的怒吼让秦轶脚步一顿。只见赵将军正对着面前一个身姿挺拔如松、穿着便装也难掩军人气质的青年训话,正是他的孙子赵天呈。赵天呈肩宽背阔,分明是部队里摔打出的硬朗身板,此刻在自家老爷子面前,却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脚跟微微并拢,仿佛站在队列里听训。
「你个榆木疙瘩!」赵将军的拐杖虚点着赵天呈的胸口,恨铁不成钢,「肩膀上两毛三是让你在作战部队带兵的,不是让你整天泡在维修厂跟那些铁疙瘩过一辈子!兵带得再好,装备玩得再溜,后继无人算什么本事?你看看秦鸿儒那老小子,得意得后脑勺都放光!我老赵的脸面,都快让你这不开窍的给磨没了!」
赵天呈试图维持最后一点军官的镇定,声音却还是低了几分,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和一点点无奈:「爷爷,个人问题……它属于长期战略规划,需要时间落实。急不得,也强求不来。」
「战略规划?我规划你个头!」老爷子眼一瞪,拐杖结结实实但力道巧妙地敲在赵天呈肌肉结实的小腿上,发出闷响,「我看你是缺乏紧迫感!明天我就给你们集团军首长打电话,让他给你张罗张罗,忙到你没空想那些铁疙瘩!就知道在男人堆里混,能混出个娃来?」骂完,赵老爷子气哼哼地转身,脸上怒容瞬间如变戏法般收起,堆起慈祥的笑纹,搓着手就朝屋里暖阁方向走去,那里隐约传来婴儿的咿呀声和众人的笑语。
廊下,赵天呈揉了揉被敲的地方,咧了咧嘴,倒吸一口凉气。一抬头,正好看见秦轶好整以暇地站在几步外,显然目睹了全程。
秦轶正要迈步,赵天呈长腿一跨,胳膊就伸了过来将他拉住。
「有事?」秦轶侧头,眉峰微挑。
赵天呈松开手,站直了身体,那股在老爷子面前下意识收敛的气势回来了些,只是眼神里的哀怨颇为醒目,对着秦轶吐出三个字:「你,真行。」
秦轶后退半步,目光平静地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肩背挺直,姿态利落,确实是部队里淬炼出的样子,只是此刻脸上那表情,跟受了委屈的大型犬类颇有几分神似。
「你一回来,我们这些人的『悲惨世界』就开幕了。」赵天呈指了指屋里,又虚点了一下自己,「老爷子们现在有了鲜活的『榜样』和『反面教材』,火力全开。我这刚休假回来,脚跟都没站稳,先挨一顿思想教育加强版。」
「怪我?」秦轶唇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眼神里明晃晃写着「与我何干」。
赵天呈习惯性地摸了摸裤兜,指尖碰到烟盒又顿住。他看了一眼秦轶,果断放弃了点烟的念头,只是烦躁地扒拉了一下头发,短硬的发茬根根直立:「我说,你在德国舒舒服服过你的小日子不行吗?回来就搅动风云。」
「家庭事务,自然以家人意愿为重。」秦轶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作战条例,「至于引发的……连带效应,我很遗憾。」这话说得官方,遗憾有多少就难说了。
「你……」赵天呈被噎住,摆摆手,那点故作的哀怨收了回去,脸上露出些属于同辈熟人之间的随意,还带着点审视,「得了,跟你扯这个没劲。说点正经的,」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更显郑重,「真不打算回来了?部队里,很多人还是念着你。」
秦轶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沉敛了一瞬。他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越过赵天呈的肩膀,似乎看向了很远的地方,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几秒钟后,他收回视线,重新落在赵天呈脸上,声音平稳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笃定:「我现在的生活很好。有些篇章,翻过去了就是新的开始。别总把过去的担子压在自己身上,也劝劝老爷子,儿孙自有儿孙福。」
他顿了顿,语气恢复平常:「行了,我早饭还没吃,没空陪你在这儿伤春悲秋。」
说完,他转身欲走,却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退后半步,抬手拍了拍赵天呈的胳膊,语气瞬间切换成理所当然的「讨债」模式:「对了,我家那两个小的,见面礼。双份。别拿部队发的那种纪念章糊弄,要实在的。」
赵天呈被他这理直气壮讨礼的架势气笑了:「知道了!少不了你秦少爷的!」
秦轶没再回应,径直踏入了暖意融融、人声鼎沸的正厅。赵天呈站在廊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内,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抬手用力抹了把脸,低低吐了口气,转身朝院外走去,背影在冬日阳光下,依旧挺拔,却似乎也卸下了某种无形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