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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2章 万丈红尘,与她无关(下)(2 / 2)

那道扑来的灰黑气流,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而灼热的铜墙铁壁,发出一声凄厉到灵魂层面的嘶鸣,猛地倒卷回去,撞回那团黑影中。那黑影剧烈波动,明显黯淡、缩小了一圈,散发出的恶意中终于带上了一丝惊惧。

“冥顽不灵。”明慧法师轻轻摇头,不再多言。他收回右掌,双手合十,垂目低声诵念起经文。起初声音很低,是赵晓娇听不懂的梵文音节,但每一个音节都厚重沉稳,带着奇特的韵律,与寺院本身的庄严肃穆气息融为一体。

随着诵经声持续,以明慧法师为中心,一种宁静、祥和、却又浩瀚无边的力量感悄然弥漫开来。那不是攻击性的力量,而是一种纯粹的“净化”与“抚平”。寺院墙头、屋檐下悬挂的陈旧铜铃,无风自动,发出清脆空灵的叮咚声,与诵经声应和着。

石阶上,那四团翻腾不休、试图抵抗的黑暗,在这股越来越强的祥和力量笼罩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开始迅速“消融”。它们扭曲、挣扎,散发出最后疯狂的恶意冲击,但在那连绵不绝、仿佛来自天地本身的诵经声中,一切挣扎都是徒劳。它们的身影越来越淡,那股令人窒息的阴寒和绝望感也迅速消退。

前后不过几分钟。

诵经声停。铜铃静。

山门外,石阶依旧,夜色朦胧,山林寂寂。那四团纠缠赵晓娇多日、害死陈光兴的“游秽”,已然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阴冷气息正在飞速散去的痕迹。

明慧法师静立片刻,似乎在感知什么,然后缓缓转身,走回寺内,关上了厚重的山门。将门外的黑暗与曾经发生的诡异,彻底隔绝。

赵晓娇瘫坐在门内的青石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明慧法师关上门,走回来。刚才门外的对峙,她看不见具体,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两股无形的力量在碰撞,一股是她熟悉的、冰冷恶心的,另一股是温暖、平和却无可抗拒的。

然后,那纠缠她如跗骨之蛆的冰冷,突然消失了,彻彻底底,仿佛从未存在过。一直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无边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将她淹没,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再次晕过去。

“它们暂时散了。”明慧法师走到她面前,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些东西,是枉死城外游荡的孤魂野鬼,不入轮回,戾气渐重,化为‘游秽’,专寻时运低、气息弱的人纠缠,吸食精气恐惧,直至将人折磨致死,吞尽残魂,以增其凶焰。你夫妇二人,是否近期运势低迷,争吵不断,或去过阴秽之地?”

赵晓娇茫然摇头,又点头,语无伦次:“我们……是吵……他老是……我总觉得不对劲……从那条黑巷子开始……”

“阴气缠身,如油入面。一人沾染,亲近者皆难幸免。它们先是扰你心神,让你恐惧,恐惧一起,阳气自衰,便是它们可乘之机。你丈夫心性暴烈,神思不属,阳气虽旺却杂乱,最易被其趁虚而入,引出心底恶念暴虐,反伤了自身性命根本。它们饱食其恐惧与死气,凶焰更炽,便来追你。”

明慧法师简单解释了几句,没有深究细节,那对现在的赵晓娇没有意义。“你身上沾染的秽气,它们留下的印记,老衲已为你诵经清除。但魂魄惊扰,非一日可复。你且在此住下,随众做些洒扫功课,静心养性,待心神宁定,再做打算。”

暂时安全了。这个认知让赵晓娇最后一点力气也流失殆尽。她想问丈夫怎么办?想自己以后怎么办?但千头万绪,堵在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害死了陈光兴吗?如果不是她招惹了这些东西……可又是谁先招惹的呢?那条黑巷子?还是更早之前?混沌的思绪和沉重的负疚感几乎要将她压垮。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明慧法师看着她死灰般的脸色,缓声道,“生死有命,非你之过。执着已发生之事,如同徒手捉影。眼下,你需先顾住自己。活下去,才有以后。”

活下去。是啊,她竟然还活着。从那个血色的夜晚,从那无形的追杀中,竟然真的逃出来了。

赵晓娇缓缓抬起头,看着佛前寂静跳跃的灯火,眼泪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汹涌而出。没有声音,只是大颗大颗地滚落,冲刷着脸上的污迹和血痂。她蜷缩起来,脸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颤抖。

明慧法师不再说话,静静立于一旁,如同殿内一尊沉默的塑像,直到她哭声渐歇,只剩下抽噎,才唤来一位中年尼姑,低声吩咐几句。

尼姑合十领命,上前扶起几乎虚脱的赵晓娇,带她往后院寮房走去。

赵晓娇踉跄着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大雄宝殿内,佛祖金身垂目,面容慈悲,俯瞰众生。

殿外,夜色已浓,山风过处,檐角铜铃轻响,声声清越,涤荡尘嚣。

那令人骨髓发冷的窥视、那粘稠的恶意、那无声的迫近、那血腥的夜晚……真的,就像一场渐渐醒来的噩梦,虽然残留着彻骨的寒意和心口的剧痛,但终究,是过去了。

她转回头,跟着尼姑,一步步走入寺院深沉的夜色与安宁之中。前方廊下,一盏小小的气死风灯,散发着朦胧温暖的光晕。

后来,赵晓娇决定留在雷音寺几年,跟着明慧法师学佛法。

陈光兴的尸体被发现后,结论是突发性心脏主动脉破裂,一种罕见但医学上存在的死因。没人追究,他父母早亡,亲戚疏远,一点抚恤金和保险金,了结了他在世上的一切。

她也没再回去那个“家”,押金也不要了。关于那一切——陈光兴的暴戾、那些下流的夜晚、被陈光兴玩成一身妇科病的自己、那四个扭曲的黑影、胸口爆开的血洞、漫长逃亡路上如影随形的冰冷——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早就疯了,这一切只是精神崩溃后漫长而可怕的幻觉吗?

只有在雷音寺的深夜里,偶尔从噩梦中惊醒,摸到枕头下一片冰凉,或者听到风吹铃动的声响与梦中那“沙沙”声略有相似时,那股瞬间冻结血液的恐惧才会真实地提醒她:那不是梦。

明慧法师让她每日诵经,不是指望她悟道,只是要她专注于一字一句,让纷乱的心有个停靠。她跟尼姑们打扫庭院,擦拭佛像,在斋堂帮忙。

单调、重复、洁净的体力劳动,像清水,一点点洗去附着在灵魂上的泥泞与惊惶。她话很少,香客们只当这是个遭遇不幸、心灰意冷来寻求清净的可怜女人。

春天的时候,山寺桃花开了,云霞一样。赵晓娇扫着石阶上的落花,动作很慢。阳光照在身上,是暖的。风里没有那股熟悉的阴寒,只有香火气和淡淡的花香。

她停下扫帚,抬起头,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晃眼的日光。然后,低下头,继续扫。一下,一下,很稳。

山门外,红尘万丈,已与她无关。山门内,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和着风声、鸟声、隐约的诵经声。那些夜里来,夜里散的东西,就让它留在夜里。天亮了,路还在脚下,虽然窄,虽然看不清远方,但一步步,总能走下去。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