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追踪
昆明,滇池畔一栋不起眼的民宿。
张伟明缩在二楼最里间的床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房间里弥漫着烟味和霉味混合的气息。他已经三天没出门了,每天靠泡面和矿泉水度日。
手机卡早就扔进了滇池,现在用的是田文华派人送来的不记名手机。昨天深夜,他收到了最后一条信息:“明天晚上十点,有人来接你。走山路出境。”
出境。
这两个字让张伟明的手抖了一下。他今年四十六岁,在深圳有房有车,公司虽然不大,但每年也有几百万的利润。如果不是当年在省招标办工作时埋下的雷,他现在应该正在和客户打高尔夫,而不是像老鼠一样躲在这个破屋子里。
一切都源于那个下午——2016年9月12日,周晓东走进他的办公室,把一个黑色手提箱放在桌上。
“张主任,‘智慧物流枢纽’的标,宏远咨询必须中。”周晓东的笑容很温和,话却像刀子,“这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三倍。”
箱子里是一百万现金。
他挣扎过,但最终没有抵挡住诱惑。那笔钱,让他付清了深圳房子的首付,让儿子进了国际学校,让妻子不再抱怨他“没本事”。
后来,事情越来越多。赵德明厅长的亲戚要中标,魏海峰副省长的关系户要入围……他成了这个利益链条上最关键的一环,经手了不下二十个项目的违规操作,牵线搭桥,暗箱操作。
直到魏海峰落马,赵德明被抓,他才意识到——末日要来了。
所以当田文华联系他,说“周老安排你出去避避风头”时,他几乎没有犹豫。
但现在,躲在昆明的第三天,他开始后悔了。
他想念深圳家里的落地窗,想念妻子做的煲仔饭,想念儿子周末缠着他去爬山的样子。如果当初……如果当初没收那笔钱……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张伟明浑身一僵,屏住呼吸。脚步声在门外停下,然后是轻轻的敲门声——三长两短,约定的暗号。
他松了口气,起身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穿着民族服饰的汉子,眼神锐利得像鹰。
“张老板?”汉子问,带着浓重的云南口音。
“是我。”张伟明点头。
“东西带齐了?跟我走。”
张伟明提起早就收拾好的背包,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和五万块现金。他跟着汉子下楼,民宿老板在前台打盹,眼皮都没抬一下。
出了门,一辆破旧的五菱面包车停在巷口。司机也是个当地人,一言不发。
车子在夜色中驶出昆明城区,往西边的山区开去。路越来越颠簸,两旁的灯光越来越少。张伟明看着窗外黑黢黢的山影,心跳得厉害。
“还要多久?”他问。
“天亮前能到边境。”副驾上的汉子说,“那边有人接应,过了界,你就安全了。”
安全?
张伟明苦笑。他这辈子,还能安全吗?
车子转过一个急弯,前方突然亮起刺目的灯光!几辆越野车横在路中央,十几个穿着防弹背心的人影举着枪。
“停车!警察!”
司机猛踩刹车,张伟明的头重重撞在前座椅背上。
“完了……”他喃喃道。
车门被拉开,一支枪口对准他:“下车!手抱头!”
张伟明机械地照做。下车时,他看到那个带路的汉子也被按在地上,手腕上铐着明晃晃的手铐。
一个穿着便衣、四十多岁的男子走到他面前,出示证件:“云南省公安厅刑警总队,李建国。张伟明,你涉嫌重大经济犯罪,现依法对你采取强制措施。”
张伟明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他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他嘶哑地问。
李建国没回答,只是示意手下把人带走。转身时,他对着耳麦说了一句:“秦省长,人抓到了。在勐海县往打洛方向三十公里处。”
书记办公室的深夜
晚上十一点,省委大楼。
秦宇轩推门走进宋伯龄的办公室时,看到书记正站在窗前,背影有些佝偻。桌上摊着一份文件,茶杯里的水已经凉了。
“书记,张伟明抓到了。”秦宇轩说,“在云南边境,差一点就出境了。”
宋伯龄转过身,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好!太好了!人呢?”
“正在押解回来的路上,明天下午能到。云南警方很配合,现场还抓了两个带路的,都是边境的‘蛇头’,初步审讯,指使他们的是一个叫‘华哥’的中间人。”
“能追到‘华哥’吗?”
“已经在查了。”秦宇轩在沙发上坐下,“但我觉得,‘华哥’很可能也是外围。真正的上线,应该还在省里。”
宋伯龄走回办公桌后,拿起那份文件:“宇轩,你看看这个。”
秦宇轩接过文件。这是一份机要简报,来自中央有关部门。内容是关于近期部分地方“借反腐败之名搞扩大化”“影响干部队伍稳定”的反映。
简报没有点名,但列举的几个“现象”,和前几天《内参》文章、老干部联名信的内容高度重合。
“这是今天下午收到的。”宋伯龄说,“办公厅的王主任亲自送来的,说这是‘参考情况’。”
“参考情况……”秦宇轩咀嚼着这个词,“意思是,有人在上面反映了,但领导没有表态,只是转给我们‘参考’?”
“可以这么理解。”宋伯龄点了支烟,“这说明两件事:第一,周老那边确实动用了高层关系;第二,上面也在观察,看我们到底能不能把事情办扎实。”
秦宇轩把简报放回桌上:“书记,张伟明落网,我们手里就有了最关键的活证据。只要他开口,整个链条就完整了。”
“他会开口吗?”
“会。”秦宇轩很肯定,“他已经到了绝路。带他出境的人被一网打尽,说明周老那边已经把他当成了弃子。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争取宽大处理。”
宋伯龄沉默地抽着烟,烟雾在灯光下缭绕。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宇轩,明天的汇报,你准备得怎么样?”
明天上午九点,秦宇轩要向中央考察组做专题汇报。
“准备好了。”秦宇轩说,“重点讲三部分:第一,我省在新发展格局下的产业升级思路;第二,打造一流营商环境的举措;第三,深化改革的难点和突破点。”
“反腐的内容呢?”
“不提。”秦宇轩摇头,“考察组是来看经济工作和干部队伍的,不是来听案件汇报的。但我会在讲‘营商环境’时强调——公平公正的市场环境,离不开清朗的政治生态。这句话,点到为止。”
宋伯龄点点头:“分寸把握得好。不过……”他顿了顿,“陈新民局长今天晚饭后,私下找我聊了十分钟。”
“他说什么?”
“问了问你的情况。家庭背景,工作经历,特别是这次牵头办案的细节。”宋伯龄看着秦宇轩,“他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有原则、有担当的干部,是宝贵的财富,但也要懂得在复杂环境中保护自己’。”
秦宇轩心中一动。这是在提醒他,既要坚持原则,也要注意政治智慧。
“书记,我明白。”他说,“该坚持的,我不会退。该讲究的,我会注意。”
“好。”宋伯龄掐灭烟头,“你回去休息吧。明天是你的‘大考’,也是我们省里的‘大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