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汇报时刻
次日上午九点,省委第一会议室。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着中央考察组的七位成员。为首的是中组部干部五局局长陈新民,五十出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眼镜,气场沉稳。他左手边是国家发改委副秘书长,右手边是中组部地方干部局副局长。
秦宇轩坐在汇报席,面前放着一份三十页的ppt讲稿,但他没有看。
“各位领导,上午好。今天我汇报的题目是《在新发展格局下推动我省高质量发展的思考与实践》。”
他的声音清晰、平稳,开场白简洁有力。从全球产业链重构的大背景,到我省的区位优势和产业基础;从科技创新短板,到人才引进政策;从传统产业升级,到新兴产业布局……
ppt一页页翻过,图表、数据、案例,详实而有说服力。秦宇轩完全脱稿,对每一个数字都如数家珍,对每一个问题都分析透彻。
陈新民听得很认真,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几句。其他考察组成员也频频点头。
“……所以,我们认为,打造一流营商环境,必须做到‘三个公平’。”秦宇轩进入第三部分,“第一,市场准入公平。破除隐性壁垒,让所有市场主体平等参与竞争。第二,监管执法公平。规范自由裁量权,杜绝选择性执法。第三,要素获取公平。资金、土地、人才等要素配置,要市场化、透明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考察组成员:“而要真正做到这‘三个公平’,离不开一个清朗的政治生态。权力不能成为交易的筹码,规矩必须成为行为的底线。只有这样,企业家才能安心经营,创新者才能大胆尝试,干部才能干净干事。”
这段话,他说得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汇报持续了四十分钟。结束后,陈新民第一个鼓掌。
“秦省长的汇报很精彩,”陈新民说,“思路清晰,问题抓得准,举措也务实。我特别注意到,你多次提到‘制度’和‘规矩’。在经济工作中强调这个,很有深意。”
“谢谢陈局长。”秦宇轩微微欠身,“我们是吃过亏的。过去一些地方,靠‘特事特办’‘领导招呼’也能短期拉动增长,但不可持续,还会留下很多后遗症。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建立长效机制,让市场在法治轨道上运行。”
“说得好。”发改委副秘书长接过话,“秦省长,你汇报里提到要争取国家产业创新中心落地,有具体方案吗?”
“有的。”秦宇轩示意工作人员分发一份补充材料,“我们已经做了初步规划,选址在高新区,重点布局人工智能、生物医药、新材料三个方向。这是详细方案,请各位领导审阅。”
会议转入具体问题的讨论。气氛热烈而务实。
十一点,会议结束。陈新民和秦宇轩握手时,低声说了一句:“秦省长,下午有没有时间?我想单独听听你对干部队伍建设的看法。”
“随时可以。”秦宇轩说。
下午两点,省纪委。
林向南正在审讯室隔壁的监控室,看着单面玻璃后的张伟明。这个曾经的招标办主任,此刻像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有问必答。
“2017年4月,北阳港扩建项目,中标方是‘海天建设’,但实际施工方是‘鼎峰建工’。这个操作,是谁安排的?”
“是……是周晓东。”张伟明声音嘶哑,“他说这是魏副省长的意思,让我在评标时‘适当倾斜’。事后,他给了我八十万。”
“钱怎么给的?”
“现金,装在一个茶叶盒里。”
“还有谁参与?”
“当时的交通厅基建处处长刘振华,他负责技术评分……也收了钱。”
林向南示意记录员记下。这已经是张伟明交代的第九个项目了。每一个项目背后,都有一串名字,一张网。
门被推开,孙茹走了进来,脸色有些怪异。
“林书记,”她压低声音,“田文华来了。”
“谁?”林向南一愣。
“省政策研究室主任田文华,自己来的,说有重要情况要反映。”
林向南和孙茹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田文华是周老的“文胆”,这个时候主动上门?
“安排在几号谈话室?”
“二号。”
林向南起身:“我去见他。你继续审张伟明,重点问周老直接插手项目的情况。”
二号谈话室。
田文华坐在椅子上,面前的茶杯一口没动。他穿着白衬衫,打着深蓝色领带,头发梳得整齐,但眼下的黑眼圈暴露了他的疲惫。
“田主任,”林向南推门进来,在他对面坐下,“听说你有情况要反映?”
田文华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林书记,我是来投案的。”
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到这话,林向南还是心头一震:“投案?”
“我……”田文华双手交握,指节发白,“我参与了周老他们的一些事。写材料,联络人,传达指示……包括这次张伟明出逃,也是我安排的中间人。”
他语速很快,像是怕自己一停下来就会失去勇气:“我知道这是犯罪。所以我来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为什么?”林向南问,“为什么现在来?”
田文华苦笑:“因为我看明白了。这场斗争,周老赢不了。他老了,方法还是老一套——找关系,施压力,捂盖子。但时代变了,秦省长他们……是动真格的。”
他顿了顿,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U盘:“这里面,是我这些年经手的所有材料。周老让我写的每一份报告,联络的每一个人,处理的每一件事,都有记录。还有……周晓东电脑的密码,我也知道。”
林向南接过U盘,感觉它沉甸甸的。
“最后一个问题,”林向南看着田文华的眼睛,“周老知道你来吗?”
田文华摇头:“不知道。如果知道,我恐怕走不出家门。”
谈话持续了两个小时。田文华交代的内容,比张伟明的更加重磅——涉及更高层级的关系网,更隐秘的利益输送,甚至还有部分已经退休的老领导。
送走田文华后,林向南立刻给秦宇轩打电话。
“省长,田文华倒戈了。”林向南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他提供的证据,足以对整个团伙定性。我们现在……可以收网了。”
电话那头,秦宇轩沉默了几秒钟。
“等我回来。”他说,“晚上八点,开专案组全体会议。通知宋书记。”
挂了电话,秦宇轩站在省委接待室的窗前。外面下起了小雨,雨丝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水痕。
刚才和陈新民局长的单独谈话还历历在目。
“秦省长,”陈新民说得很直白,“你的能力和魄力,上面是认可的。这次办案,虽然压力大,但打掉了盘踞多年的腐败网络,功不可没。不过,你也得罪了不少人。”
“我不怕得罪人。”秦宇轩当时回答,“我只怕对不起老百姓。”
陈新民笑了笑:“有这份心就好。但政治是复杂的艺术——既要能破,也要能立;既要敢碰硬,也要会团结。你下一步的路,可能会更考验智慧。”
下一步的路……
秦宇轩看着窗外的雨。他知道,风暴即将过去,而风暴过后,将是重建的开始。
他想起老家父亲常说的话:“宇轩,做人要像竹子,根扎得深,身挺得直,风雨来了弯一弯,风雨过了还是那根竹子。”
手机震动,是妻子发来的微信:“晚上回来吃饭吗?女儿说想你了。”
秦宇轩回复:“回。告诉女儿,爸爸今天打赢了一场很重要的仗。”
雨越下越大了。
但秦宇轩知道,雨总会停的。
而雨后的天空,会格外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