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京城朱雀大街到永定门一线,已然净水泼街,黄土垫道,五城兵马司和禁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肃立警戒。沿途百姓被勒令退至街边,却无不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尖,兴奋地张望着。
辰时三刻,钟鼓齐鸣,仪仗开道。龙旗、幡幢、金瓜、钺斧……皇家仪仗的威严与奢华,在初夏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三十六人抬的明黄銮舆缓缓驶出宫门,再后是各位随行的亲王、郡王车驾,以及按品级排列的文武百官车马。队伍绵延数里,旌旗招展,马蹄嘚嘚,车轮滚滚,气势恢宏,直引得沿途百姓山呼万岁,声震云霄。
皇帝端坐銮舆之中,面色平静,目光透过轻纱望向窗外跪拜的百姓和远处依稀可见的城墙轮廓。今日之行,非同小可。亩产千斤之粮若为真,自是社稷之福;若为假,亦需严惩以儆效尤。更关键的是,他也要借此机会,看看自己这个越来越出色的儿子,以及那个总能带来“惊喜”(或惊吓)的萧战,到底能把一个庄子经营成什么样子。
百官队列中,心思各异。户部尚书钱益谦坐在马车里,脸色阴沉,手里捻着一串念珠,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是祈祷萧战出丑,还是给自己壮胆。一些清流文官则对如此兴师动众去看什么“海外奇粮”颇不以为然,觉得有失朝廷体统。而更多中下层官员,则是充满了好奇与期待,毕竟“亩产千斤”的传言太过惊人。
睿王李承弘骑马护卫在銮驾侧后方,身姿挺拔,神情沉稳,只是偶尔望向庄子方向的目光,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期待。萧战则骑马跟在更后面些,嘴里叼着根草茎,东张西望,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悠闲模样,仿佛今日的主角不是他一样。
队伍出了永定门,顺着官道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拐上一条岔路。这条路由普通的黄土路,渐渐变成了……一种灰白色的、坚硬平整的奇怪路面!
“咦?这路……”有官员察觉异样,掀开车帘望去。
只见前方,一条笔直、宽阔、异常平整的灰白色大道,如同一条玉带般,直通向远处依稀可见的庄子。路面干净得几乎能照出人影,与官道上尘土飞扬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车轮碾过,只发出轻微的、均匀的沙沙声,异常平稳,连抬銮舆的颠簸都减轻了许多。
“这……这是何物铺就的路面?竟如此平整坚固?”一位工部的老郎中忍不住惊呼。
“似石非石,似土非土……从未见过!”
“看这颜色,莫非是用了什么特殊灰泥?”
“造价定然不菲!萧太傅为了今日,可真是下了血本!”
窃窃私语在百官队伍中蔓延开来。就连銮舆中的皇帝,也微微挑眉,透过纱帘打量着这奇异的路面。
队伍沿着水泥路前行,很快,小李庄的轮廓清晰起来。庄子外围的田地规划整齐,沟渠分明,庄稼长势喜人。更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庄子入口处,道路两旁,竟然绿树成荫,种着些易于成活的杨柳和槐树,在这夏日里投下清凉的阴影。
而庄子门口,更是站着一排排衣着虽然朴素但浆洗得干干净净、缝补整齐的庄户。男女老少皆有,神情恭敬却无惶恐,站得整整齐齐。最前面是十几个年纪不等的孩子,从五六岁的垂髫童子到十二三岁的少年少女,孩子们穿着喜庆服饰,每人手里都拿着一小束刚从田埂地头采来的野花——黄的蒲公英、紫的牵牛、白的荠菜花,虽不名贵,却生机勃勃。
见皇家仪仗渐近,在李铁头和王老汉的带领下,庄户们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孩子们则举起了手中的野花,在一位稍大些的女孩带领下,用清脆整齐、略带庄户口音但无比清晰的童音高声喊道: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然后,所有人,包括孩子们,一起俯首叩拜,声音洪亮而充满真挚: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别开生面、充满乡土气息又不失礼数的“迎宾仪式”,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那些孩子们,眼神清澈,举止有度,完全不像寻常穷苦庄户家孩子那般畏缩胆怯或蓬头垢面。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兴趣,他示意銮舆停下。贴身太监高声:“陛下有旨,平身!”
庄户们谢恩起身,却依然垂手恭立。孩子们也站了起来,小脸上带着紧张和兴奋,但依旧规规矩矩地举着花束。
皇帝竟亲自从銮舆中走了下来!这一举动让随行的亲王和重臣们都吃了一惊,连忙跟着下车。
皇帝缓步走到那群孩子面前,目光温和地扫过他们。孩子们有些怯生生地抬头看着这位身穿明黄龙袍、威严无比的老人。
“这些花,是你们自己采的?”皇帝开口,声音放缓。
为首那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女孩,鼓起勇气,行了个不太标准但很认真的万福礼,声音清脆:“回陛下的话,是俺们今早在地头路边采的。庄子里的先生说了,鲜花迎贵客,是俺们庄户人的心意。”
“先生?”皇帝捕捉到这个字眼,“你们庄子里有先生教你们?”
“有的!”旁边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抢着回答,“睿王殿下和萧大人请了先生,教俺们认字、算数,还有……还有道理!男娃女娃都教!”
“哦?都教些什么?”皇帝饶有兴趣。
女孩接口道:“回陛下,学《三字经》、《百家姓》,还有简单的算学,田亩算法,记账法子。先生还说,要知礼守信,爱护庄子,勤快干活。”
皇帝微微颔首,眼中赞赏之色更浓。他伸手,轻轻摸了摸离他最近的一个小童手里的蒲公英,那孩子瑟缩了一下,却努力挺直了小身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