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鸢盯着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看了足足三息,门缝里透出的霉味儿和陈年香灰气直往鼻子里钻,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拒着活人的靠近。
她没有再敲门,甚至连一句废话都没多问,转身就走。
苏烬宁那女人做事从来不走直线。
闭关是真,但这“闭门羹”要是硬吃,那就是自己脑子进水了。
既然正路封了,那就走那条不见光的道。
她摸了摸怀里那枚硌得胸口生疼的“烬”字钱,铜钱表面那层阴冷的井底寒气已经被体温焐热,透出一股子金属特有的腥燥。
半个时辰后,东市,衡记当铺。
这地方门脸不大,招牌上的金漆都驳落了一半,看着像个快倒闭的杂货铺。
一掀开那块油腻腻的蓝布棉帘子,一股混杂着旧衣服发霉、陈年樟脑球和劣质旱烟的怪味儿瞬间糊了一脸。
柜台极高,足足有一人多高,站在外面只能看见里面的半个脑瓜顶。
柜台后头不挂字画,不摆瓷器,反而密密麻麻挂了一墙的破算盘。
有的缺了珠子,有的框子裂了,每一个都积满了油泥。
若是有心人凑近了看,就能发现那些算盘珠子上,都用极细的刻刀刻着地名——“淮南”、“岭北”、“漠西”……
这哪里是算盘,分明是这大梁朝地下的账本目录。
“当什么的?”柜台后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带着还没睡醒的鼻音。
青鸢也不垫脚,直接把那枚“烬”字铜钱往柜台上一拍。
“叮——”
声音不对。
正常的铜钱拍在硬木柜台上,应该是脆响。
这枚钱落地,声音却是闷的,沉甸甸的,像是肚子里塞满了东西。
柜台后那颗脑袋慢悠悠地探了出来。
老周是个干巴瘦的老头,眼皮耷拉着,像是两片还没风干的橘子皮。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先是在铜钱上扫了一圈,接着就像是黏住了一样,顺着青鸢的手腕一路往上,最后停在了她袖口那处被化学粉末灼烧后残留的银线痕迹上。
老周眯了眯眼,原本浑浊的眼珠子里突然精光一闪,像是暗室里划着了一根火柴。
“哟,稀客。”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油熏黄的烂牙,“姑娘这是要当什么?是当手里没平的账本?还是当不想留的人命?亦或者是……你想当一当这主子闭关的时辰?”
这话里带着钩子。
青鸢心里冷笑,这老狐狸鼻子倒是灵,连苏烬宁闭关的消息都嗅到了。
她没接话茬,手指按在铜钱上,微微发力,指甲盖因为用力而泛白。
“死当。”她吐出两个字。
老周嘿嘿一笑,枯树枝似的手指捏起那枚铜钱,随手扔进了旁边一个小巧的戥子里。
那戥子是特制的,盘子里没放秤砣,指针却猛地往下一沉。
“超重了三分二厘。”老周啧啧两声,“这里头加的料,比金子都贵。”
他从柜台底下摸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刀尖在火上燎了燎,对着铜钱的边缘轻轻一撬。
“咔嚓。”
那看似浑然一体的铜钱竟然从中间裂开,里头没别的,就嵌着一颗黄豆大小的蜡丸。
蜡丸外层的封蜡还是软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蜂蜡甜香。
老周手脚麻利地捏碎蜡丸,里头卷着半张薄得透明的桑皮纸。
他展开纸条,只扫了一眼,那两片耷拉的眼皮子猛地一跳,整个人像是被电了一下,瞬间坐直了身子。
纸上没写别的,就一行蝇头小楷:“赤硝提纯法,出自药王谷叛徒手札。”
这几个字就像是烫手的山芋。
“这东西……”老周的声音压低了,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姑娘,这浑水你也敢蹚?赤硝可是军管的玩意儿,药王谷那帮疯子要是知道这方子泄露了,能把我的铺子给拆了。”
“拆铺子?”青鸢冷哼一声,手肘撑在柜台上,身子微微前倾,“再过半个时辰,你这铺子怕是要被这味儿给熏入味了。”
老周一愣,刚想问什么味儿,鼻翼突然抽动了两下。
一股极其诡异的味道顺着后院的通风口飘了进来。
先是一股子甘草熬久了的焦甜,紧接着,那甜味里突然窜出一股子海藻腐烂后的腥臊,最后两者混在一起,变成了一种让人嗓子眼发紧、胃里直反酸的怪味。
“这……这是……”老周脸色大变,猛地从柜台后跳了起来,“‘引毒散’?!这是《七衡药典》里的禁方!谁在后头煮屎呢?!”
他还没来得及喊伙计关门,当铺后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砰!”
门板撞在墙上,震落了一地灰尘。
林墨手里端着个还在冒气的黑陶罐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她那身破烂衣裳上全是泥点子,头发乱得像个鸡窝,但那张脸上却写满了“老娘不好惹”三个大字。
那陶罐里的药汤还在沸腾,冒出来的不是白气,而是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靛蓝色蒸汽。
那蒸汽凝而不散,像是有生命一样在半空中盘旋,散发出那股令人作呕的怪味。
“怎么?嫌臭啊?”林墨把罐子往那堆破算盘旁边一墩,发出“哐”的一声闷响,“这可是好东西,能救你全家老小的命。”
老周捂着鼻子,往后退了两步,像是见了鬼:“林大夫,您这是唱哪出啊?我这是正经当铺,不是医馆!”
“正经?”林墨嗤笑一声,指了指那罐子,“华贵妃宫里用的那些个‘沉水香’,闻着是香,那是里头掺了赤硝结晶,用香料盖了火药味儿。这罐子里的气,就是专门用来验那玩意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