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乐师惨笑:“若能换小女多活十年,我死又何妨?”
“糊涂!”刘镇南推门而入,手中拿着那已传唱半村的“借命曲谱”,“你看这是什么!”
曲谱中,孙乐师的命线确实连着女儿,但音符还分出万千细丝,连着每一个听曲者、每一个闻声者、甚至每一个只是知晓此曲的人。这首曲子,正在偷窃全村的寿元!
“快毁了它!”老琴师的孙女惊呼。
“毁不得。”刘镇南摇头,“此曲已成气候,强毁只会让被借寿者当场毙命。”
唯一解法,是以更高明的乐理,将这“借命曲”改造成“还命曲”。但这需要改谱者以自身寿元为引,一音一律地改。而孙乐师已油尽灯枯,根本无力完成。
“我来。”林素衣咬破指尖。
“不可!”刘镇南抓住她的手,“你本就有旧伤,再耗寿元,会……”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林素衣看着他,眼中含泪却带笑,“镇南哥,你教我乐理时说过的——乐为心声,不是真的由心,是舍得用最好的心,谱最真的情。”
她以血为墨,开始改谱。每一笔下去,她的发梢就白一分。当改到第九小节时,她已满头银丝。
刘镇南再忍不住,夺过曲谱:“剩下的,我来。”
“你疯了!”老琴师的孙女惊呼,“你已经失了乐魂,再耗寿元,会魂飞魄散的!”
刘镇南不答,只专注地改谱。他改的不是还命曲,而是“续命曲”——将自己的寿元,一音一律谱入曲中,代替那些被借走的寿元。
(乐道真谛)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定,刘镇南已形如枯槁。但他笑了,因为曲谱中所有错乱的音律,都已归位。孙女的寿元还了回去,孙乐师醒了过来,所有被借寿的人都恢复了正常。
只有刘镇南,静静地躺在那里,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
林素衣抱着他痛哭,泪水滴在曲谱上,竟化作七彩音波,将他渐渐包裹。原来在极度悲痛中,她的乐圣血脉完全觉醒,下意识地谱出了一曲“护心谣”,将刘镇南的残魂护在其中。
但这护心谣是“绝唱”,只能保他七日不灭。七日后,曲终人亡。
全村人跪在听雨轩前,七日不眠不休,为刘镇南祈福。更神奇的是,每个祈福的人,都自发地哼唱一句最真的心曲,交给林素衣。
“林姑娘,用我的调子,给刘小哥续命。”
“用我的,我命硬。”
“用我的吧,我欠刘小哥一条命。”
林素衣含泪记下这些心曲,以心为谱,以泪为音,开始谱一首前所未有的“万心谣”。她谱进老农的感恩,谱进修匠的悔悟,谱进孩童的祈盼,谱进每一个村民最真挚的祝福。
第七日黎明,万心谣成。当林素衣将这首歌唱出时,奇迹发生了——万千心曲融为一体,刘镇南的呼吸渐渐平稳,白发转黑,面容恢复。
他睁开眼,看见的是哭成泪人的林素衣,和跪了满院的村民。
“我明白了……”他轻声道,“乐道的真谛,不是谱曲,是谱心。”
(凡心天籁)
从此,青牛村的乐道走上了另一条路。村民们不再追求“天籁之音”,而是学“以心为乐”——谱出心中的真情实意,便是最好的音乐。
刘镇南在听雨轩前立下规矩:一不奏害人曲,二不唱违心调,三不谱贪婪音。违者,逐出师门,永不得再习音律。
三年后的花朝节,已经名满天下的“天心乐师”林素衣,奏出了她此生最后一曲——那是一首看似简单的“春耕谣”,曲中有鸟鸣虫唱,有风声雨声,有欢笑哭声。
但当这首曲奏响时,奇迹发生了:病者闻之病愈,忧者闻之开怀,怒者闻之平和,孤者闻之得伴。这不是仙乐,而是曲中的每一个音符,都蕴含着奏者的真心。
更神奇的是,任何一个心中有善念的人闻此曲,都能听见自己最想听的声音——游子听见乡音,思妇听见情话,孤儿听见父母的呼唤。
“这才是真正的天心曲。”刘镇南握着林素衣的手,轻声道,“无声,是因为它本就与人心相通。”
后来,这首“春耕谣”的曲谱被刻在听雨轩的墙壁上,成了镇轩之宝。而每一个来学艺的乐师,第一课不是学技法,而是站在这墙前,问自己:你想谱什么样的心?
再后来,青牛村出了个规矩:每当村里有大事,就共奏“同心曲”,全村人同唱。曲有何感,便是天意。
而刘镇南和林素衣,依旧每日在听雨轩教孩子们吹叶、击缶、唱歌。他们不教“技”,只教“心”。因为真正的好乐师,奏的不是天籁仙音,是悲欢离合;不是靡靡之音,是人间真情。
很多年后,有外乡人慕名而来,问:“何为天心曲?”
已白发苍苍的林素衣指指窗外嬉戏的孩童:“这就是天心曲。”
来人愕然:“这不过是孩童嬉闹……”
刘镇南在旁笑道:“天心者,天之心也。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当人心无伪时,嬉闹亦是天心曲。”
夕阳西下,两位老人相携归家。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在青石路上,仿佛两个相和的音符,谱成了人间最温暖的那曲天心谣。
而听雨轩中的焦尾琴,依旧在月光下静静摆放,琴弦无风自动,仿佛在说:天心本无曲,人心自成音。一声一韵一辈子,谱的是曲,见的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