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室的乳白色光芒，此刻显得冰冷而压抑。AI的警告如同悬顶的利剑，将短暂的喘息彻底斩断。墙壁屏幕上，代表青岚舰队扫描波形的红点和播种者观测协议那诡异的淡绿色涟漪，如同滴入清水的墨迹，不断扩散、逼近，标注着“遗迹外围”的区域已被染上不祥的色彩。
“能源消耗加速。预计静滞舱维持时间缩短至四标准时。”AI平静的补充，掐灭了最后一丝侥幸。
四小时。从绝望到希望，再到更紧迫的绝望，只用了短短几分钟。
苏晚晴强迫自己从静滞舱前移开视线，那蓝色凝胶中蜷缩的光影轮廓依旧沉寂，但轮廓比之前清晰了些许，至少不再是一团模糊的光晕。她转向李杰，声音因紧绷而显得嘶哑：“能走吗？巴伦的情况？”
李杰已经处理好了自己的伤，正在快速检查巴伦的静滞舱数据。“生命体征稳定，腐蚀被控制住了，但修复需要时间。他现在出舱，那条腿就彻底废了，人也撑不住长途跋涉。”
“那就连舱一起带走！”苏晚晴斩钉截铁，目光扫向医疗室内那些复杂的管线接口，“这东西有移动功能吗？或者，有没有办法把它从基座上拆下来？”
“正在查……”李杰扑到主控台前，双手化作虚影，在古老的操作界面上疯狂搜索。鼹鼠则已经开始检查静滞舱底部的固定结构和周围的能源管线，嘴里骂骂咧咧地评估着暴力拆卸的可能性和风险。
“找到了！有应急脱离协议！但需要消耗额外能源启动反重力悬浮模块，而且移动速度很慢，会进一步增加能量消耗！”李杰抬头，脸色难看，“而且，一旦脱离主能源接口，静滞舱只能依靠内置备用能源，最多维持……两小时。”
两小时。从四小时到两小时。每一步，都在与死神赛跑，筹码却越来越少。
“启动它。”苏晚晴没有任何犹豫，“拆掉所有非必要的连接，保留最低限度的生命维持和悬浮。李杰，规划最快到达‘星港残骸区’的路径。鼹鼠，准备开路。”
没有时间哀悼，没有时间恐惧。只有行动。
低沉的嗡鸣声中，巴伦所在的静滞舱轻微一震，底部伸出几个微小的喷射口，喷出淡蓝色的离子流，整个舱体缓缓悬浮起来，离地约半米。与墙壁连接的几根主要能量和维生管线自动脱离，接口封闭。舱体控制台的屏幕闪烁了几下，切换到了内置电源模式，能量储备条瞬间跌入红色警戒区。
“走！”苏晚晴最后看了一眼陈峰所在的静滞舱。他的舱体无法移动，协议不同，强行中断只会让刚刚稳定的意识再次崩溃。AI保证会优先维持这个舱体的能量供应直到最后一刻，但这保证在外部威胁面前如此苍白。她咬了咬牙，强迫自己转身，伸手推动巴伦悬浮的静滞舱——比想象中沉重，但在反重力作用下勉强能移动。
李杰已经将AI提供的路径图导入了一个还能用的便携显示器，一马当先冲出了医疗室。鼹鼠紧随其后，警惕地扫视着通道前后。苏晚晴推着静滞舱，努力跟上。
他们沿着AI标注的“深层维护通道”前进。这条路显然不常使用，更加狭窄、阴暗，墙壁上覆盖着厚厚的积尘，只有零星的应急灯提供照明。通道并非水平，而是不断向下倾斜，温度也在逐渐降低，空气中开始混杂一种陈旧的、类似机油和冷却剂的气味，还夹杂着淡淡的金属锈蚀和虚空辐射特有的空洞感。
“我们在往遗迹更深处，或者说，更‘边缘’的地方走。”李杰边跑边分析地图，“‘星港残骸区’……听起来像是古代飞船起降和维修的地方，可能位于遗迹外侧，甚至有一部分暴露在亚空间环境中。大家小心，辐射读数在升高。”
辐射。又是一个需要消耗宝贵体能和物资去对抗的威胁。苏晚晴默不作声，只是更用力地推动悬浮舱。巴伦在舱内无知无觉，脸色在蓝色凝胶映照下显得更加苍白。
通道开始出现岔路，有的被塌方的岩石堵塞，有的门户紧闭，能量耗尽无法开启。他们只能按照AI给出的唯一可行路径，在迷宫般的维护网络中穿行。不时能看到墙壁上巨大的撕裂伤痕，像是被什么庞然巨物撞击或抓挠过，露出后面粗糙的岩层和扭曲的金属骨架。一些地方散落着早已锈蚀成废铁的机器人残骸和破碎的货箱，上面覆盖着万年尘埃。
这里曾是繁忙的交通枢纽，如今只是寂静的坟墓。
“前面有光源！还有……风声？”走在最前的鼹鼠突然压低声音。
通道尽头，一扇巨大的、由交叉金属梁加固的闸门出现在眼前。闸门并未完全闭合，留下了一道可容人侧身通过的缝隙。刺眼的白光（并非遗迹内部的柔和灯光，更像是恒星或强力照明设备的光芒）从缝隙中透入，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阵阵低沉、恒定的、仿佛来自无限虚空的呼啸风声。
到边缘了。
李杰示意众人停下，自己先小心地凑到门缝边向外窥视。只看了一眼，他便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缩回头，脸上血色尽褪。
“外面……是太空。不，是亚空间和实体空间的交界裂缝。我们在一个巨大的、断裂的平台上。能看到星空，但很扭曲。平台远处，有很多……残骸。飞船的残骸，大的像山，小的像垃圾。那就是‘星港残骸区’。”
他顿了顿，声音干涩：“平台没有封闭，只有一圈低矮的能量护栏，很多地方还坏了。辐射读数……爆表。而且，风很大，像是从裂缝那边吹来的亚空间乱流余波。”
一个暴露在致命辐射和虚空乱流中的、破碎的露天平台。而他们要穿越它，到达远处的残骸区，寻找那渺茫的“可操作穿梭艇”。
绝境之上，还有绝境。
苏晚晴走到门边，亲自向外望去。强烈的光线让她眯起眼。映入眼帘的景象令人心悸。平台广阔得超出预期，地面是厚重的金属网格，布满撞击凹痕和腐蚀坑洞。极目远眺，平台边缘之外，是翻滚涌动的、色彩诡异的亚空间能量云雾，如同咆哮的海洋。而平台靠近遗迹主体的一侧，向上望去，能看到遗迹巨大外壳上触目惊心的撕裂伤口，狰狞的金属断口指向扭曲的星空。平台另一侧，数百米外，堆积着如山的金属垃圾——扭曲的舰体、断裂的炮塔、解体的引擎阵列……在强烈的背景光下投下森然巨影。一些残骸上，还有微弱的、不同颜色的灯光在闪烁，证明仍有部分设备在苟延残喘。
风，冰冷刺骨，带着辐射尘埃和能量粒子的刺痛感，穿透宇航服破损处，鞭挞着皮肤。
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