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军那句“这片海……可能要出大事了”像一颗冰冷的子弹,击穿了夜晚的宁静,也击穿了陈遇胸腔里仅存的最后一丝侥幸。他握着电话的手指关节发白,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沙发扶手,皮质表面留下深深的指印。
客厅里,正在地毯上玩潜水艇的安安抬起头,好奇地看着爸爸突然僵硬的背影。林莉从厨房探出身,手里还拿着洗碗布,看到陈遇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色,心猛地一沉。
“杨大校,具体什么情况?信号强度达到之前峰值的两倍?海底形变?结构重组?”陈遇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坍塌范围多大?对‘探索一号’和周围舰艇有没有直接威胁?”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键盘敲击声和模糊的人声,杨振军似乎在同时处理多个信息源,他的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具体数据正在汇总分析!初步判断,形变集中在特殊基岩区域中心,范围大约半径五十米,声呐回波显示局部高度下降约三到五米,并伴随大量碎屑物扬起。目前未观测到大规模海底滑坡迹象,但高频水声脉冲强度足以干扰甚至损伤近距离的声呐设备!‘探索一号’已命令所有水下设备回收,舰艇进一步后撤至安全距离!威胁暂时可控,但那个‘结构’明显进入了更剧烈的不稳定期!”
陈遇的大脑飞速运转:“不明潜艇呢?他们什么反应?”
“在我方发出最后警告并展示武力存在后,对方减速转向,但仍在警戒圈外围游弋,距离约十二海里。另一艘挂着某国海洋监测局旗帜的调查船也在二十海里外徘徊。他们在观察,也可能在等待机会。”杨振军声音冷峻,“更麻烦的是,我们监测到该海域上空出现不明来源的电子侦察无人机信号,已被我方电子战部队驱离。对方显然在动用更多资源多维度刺探。”
“孙宇他们呢?支援船队到了什么位置?”陈遇最关心这个。
“支援船队已抵达‘探索一号’东南方向十海里处待命,处于我方护航舰艇保护圈内。孙宇和专家组正在船上紧急研判,但缺乏现场一手数据,很多判断只能基于远程监测。”杨振军顿了顿,“陈遇,时间紧迫。我需要你们后方团队,基于最新爆发的信号特征——特别是那个覆盖极宽的水声脉冲,结合梁教授初步反馈的‘接口’结构分析,在最短时间内给出以下评估:第一,这种剧烈爆发和海底形变,最可能的原因是什么?是‘结构’自身能量耗竭前的‘回光返照’,还是被外部因素(包括可能的人为干扰)触发的‘失控’?第二,如果爆发持续或加剧,可能引发的最大危害是什么?仅仅是局部地质扰动,还是可能产生更大范围的海底不稳定甚至……引发非常规海啸或电磁灾害?第三,基于‘接口’设计逻辑,有没有理论上的‘紧急制动’或‘能量疏导’方案?哪怕只是概念!”
这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沉重,一个比一个关乎重大。陈遇感觉肩上的担子陡然增加了千斤重。
“我立刻召集团队。需要‘接口’结构更详细的分析,梁教授那边有初步结论了吗?”
“有!五分钟前刚同步过来。”杨振军快速道,“梁教授团队初步判断,那个金属棒‘接口’是一个多通道复合接口,至少包含电力传输、低频信号传输和机械密钥验证三个功能模块。其设计精密且保守,符合二战后期德国精密仪器的‘过度设计’风格。更重要的是,他们从接口的编码规律中,逆向推导出了一套可能的‘握手协议’——简单说,想要通过这个接口与另一端设备‘对话’,需要先发送一组特定频率和时序的‘身份验证’脉冲,验证通过后,才能建立稳定连接。这套‘协议’的规则,我们正在破译。”
握手协议!身份验证!陈遇的眼睛亮了起来:“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能破译这套‘协议’,理论上就有可能向那个海底‘结构’发送经过‘认证’的指令?”
“理论上可行,但风险极高。”杨振军强调,“第一,我们不知道‘协议’是否完整,也不知道另一端‘结构’的‘身份验证模块’是否完好。第二,即使能‘连接’,我们也不知道该发送什么指令。贸然发送错误指令,可能引发更严重后果。第三,我们手头只有‘接口’,没有与之匹配的‘插座’和完整的控制系统。所以,当前的重点是风险评估和应急预案,而不是贸然尝试‘连接’或‘控制’。”
“明白了。我们需要梁教授团队破译出的‘协议’规则,作为分析‘结构’行为逻辑的参考。”陈遇说。
“已经发给你们了,注意查收最高密级数据包。陈遇,抓紧时间!前方每一分钟都在变化!”杨振军说完,挂断了电话。
客厅里安静得可怕。安安似乎感觉到不对劲,放下玩具,跑过来抱住陈遇的腿:“爸爸,你怎么了?谁的电话呀?”
陈遇深吸一口气,弯腰抱起女儿,用力在她小脸上亲了一口:“爸爸有紧急工作,要马上回公司。安安在家听妈妈和爷爷奶奶的话,好吗?”
“嗯!”安安用力点头,“爸爸打败坏蛋就早点回来!”
林莉走过来,接过安安,眼神里满是担忧,但什么也没问,只是轻声说:“去吧,注意安全。家里你放心。”
陈遇点点头,抓起外套就冲出了家门。司机老刘已经接到电话,车子等在门口。夜色中,越野车像一头沉默的野兽,朝着集团园区疾驰而去。
路上,陈遇已经通过加密通讯软件,将紧急情况通知了李文博、王小虎、张伟、毛蛋。等他冲进“深蓝基石”项目实验室时,李文博、肖锋、赵晓雯、周浩已经全部到齐,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熬夜的疲惫和临战的紧张。
“最新数据包接收到了吗?”陈遇开门见山。
“刚收到,正在解码导入。”李文博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信号强度……我的天,这已经不是‘爆发’了,这是‘海啸’!全频段电磁噪声抬高了至少两个数量级!水声脉冲的频宽覆盖了从次声波到超声波的大部分区间,这简直是一台失控的、全频段噪声发生器!”
“海底形变数据呢?”陈遇凑到屏幕前。
周浩调出另一组图像:“这是‘探索一号’传回的最新多波束扫描对比图。红色区域是形变区。看,中心区域明显塌陷,周围有放射状裂隙延伸,但范围有限。关键是这些扬起物……”他放大图像,“不是普通的沉积物碎屑,声呐回波特征显示密度很高,可能是……那个特殊基岩结构崩解后的碎块。”
“结构崩解?”肖锋倒吸一口凉气,“如果它真的在解体,那释放的能量和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
“先别下结论。”李文博打断他,调出梁教授团队发来的‘接口协议’分析摘要,“看看这个。‘身份验证’需要一组由七个不同频率、特定时长和间隔的脉冲序列组成,序列顺序固定。这套脉冲的频率范围,正好覆盖了异常信号中一直存在的那个微弱‘基频’的谐波区间!”
陈遇眼神一凝:“意思是,那个一直存在的微弱信号,可能就是‘结构’自身发出的、等待‘验证’的‘握手请求’?”
“或者说是‘结构’在‘休眠’或‘待机’状态下,维持基本功能的‘背景心跳’。”李文博快速分析,“而我们持续的探测活动,特别是‘潜龙三号’的抵近作业和各类主动声呐的扫描,无意中向它注入了大量杂乱能量,其中可能包含了部分符合‘验证协议’频率成分的片段——就像乱按键盘,不小心按对了几个密码字符。”
“于是它被‘部分唤醒’了?”赵晓雯接口,“但因为收到的‘验证’不完整或错误,导致它进入了错误状态,开始‘抽风’,能量释放越来越不稳定,直到现在可能引发了内部结构的过载和崩解?”
这个逻辑链条听起来惊悚,但并非没有可能。一个设计精密但年久失修、又缺乏完整控制的系统,被外部扰动意外触发,确实可能陷入不可预知的混乱状态。
“如果这个推测成立,”陈遇沉声道,“那么现在最紧迫的,不是想办法‘控制’它,而是评估它彻底‘崩溃’的后果,以及如何最大限度地减少危害。另外,有没有可能,通过发送‘完整且正确’的‘验证脉冲’,让它进入一个预设的、更稳定的‘关机’或‘安全模式’?”
“理论上存在这种设计可能。”李文博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思考的光芒,“任何精密系统,尤其是可能涉及危险能量的,工程师都会设计应急停止或安全模式。但问题是,第一,我们不知道完整正确的‘验证脉冲’到底是什么,梁教授破译的只是规则,具体参数需要猜。第二,即使猜对了,我们也不知道‘安全模式’的指令是什么。第三,发送指令需要能与‘结构’建立稳定连接的设备,我们只有‘接口’的一半,而且不知道‘插座’在哪里,是否完好。”
“潜艇!”周浩忽然叫起来,“那艘不明潜艇!他们也在靠近,是不是他们知道什么?或者,他们手里有‘插座’?甚至……有完整的控制端?”
这个想法让实验室里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如果境外势力真的掌握了更完整的“深渊之门”遗产,那么他们此刻靠近,目的就绝不是简单的观察了。
“张伟!”陈遇立刻接通网络安全中心,“立刻加强监控,特别是与境外那个南美研究机构、以及东南亚可疑渠道相关的所有信息流!看看有没有异常的技术参数交换或指令传输!”
“明白!已经在筛了!”张伟的声音传来,背景是密集的键盘声,“另外,遇哥,监测到新一轮针对‘深遗办’和我们集团网络的渗透攻击,手法更隐蔽,目标似乎是寻找关于‘接口’和‘协议’的技术文档。对方很急。”
“果然……”陈遇眼神冰冷,“他们也在抢时间。加强防御,必要时可以配合国家力量进行反向追踪和打击。”
“收到!”
实验室里,分析在争分夺秒地进行。李文博带领团队,将最新爆发信号与“接口协议”规则进行疯狂比对,试图找出可能的“验证脉冲”参数组合。肖锋和赵晓雯则在评估,如此强度的全频段电磁和水声噪声,对那片海域的海洋生物、地质结构、乃至更大范围的环境可能造成的影响。周浩则运行着极端情况下的仿真模型,模拟海底结构彻底崩溃可能引发的地质扰动和海浪变化。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紧张中流逝。凌晨一点,王小虎打来内线电话,声音嘶哑却亢奋:“遇哥!应急生产线全部就位!老师傅们都在岗位上!需要生产啥,你一句话!”
“虎子,辛苦。具体生产指令还要等分析结果,但你们先准备好生产高强度电磁屏蔽板材和特种密封件的材料和模具。另外,让老师傅们想想,如果要做一个小型的、能产生特定频率和时序复杂脉冲的‘信号发生器’,最快能用什么现成模块改装?”陈遇问。
“信号发生器?这得问老李他们研发部啊。”王小虎愣了下,但马上说,“不过车间里有些老式的数控脉冲电源,精度可能不够,但改改电路,输出特定波形应该能行!我让电工班头老钱准备着!”
“好!保持待命!”
凌晨一点半,毛蛋也打来电话,语气急促:“遇哥,东南亚老陈又来消息了!说黑市上有人在疯狂打听‘二战德国海底设备图纸’、‘特殊频率编码器’,开价已经高到离谱了!还暗示有‘实物参照’!老陈觉得,可能有‘内鬼’或者‘历史遗产’流到某些人手里了!”
“知道了。告诉老陈,别再碰这事,太危险。另外,你通过咱们正常的海外业务渠道,放点风声出去,就说旭遇因为参与国家深海项目,接触到一些‘二战时期遗留的技术谜题’,正在组织专家攻关,但‘缺乏关键实物和完整资料’,进展缓慢。”陈遇沉声道。
“遇哥,你这是……钓鱼?”毛蛋反应过来。
“对。看看能不能把暗处的鱼引出来,或者至少干扰他们的判断。”陈遇说,“注意分寸,别泄露任何真实信息。”
“明白!演戏我在行!”毛蛋领命。
凌晨两点,李文博那边终于有了阶段性突破。
“陈总!我们比对了超过三万种可能的脉冲序列组合,结合爆发信号的频谱特征,筛选出三种概率最高的‘完整验证脉冲’参数集!”李文博眼睛通红,但精神亢奋,“这三种组合,都严格遵循梁教授破译的协议规则,并且其频率成分与异常信号中某些‘相对稳定’的片段高度相关。我们推测,这些‘相对稳定’的片段,可能就是‘结构’在混乱中,无意识发出的、对‘正确验证’的‘期待’响应!”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向它发送这三种脉冲序列中的一种,它有可能识别为‘正确验证’,从而进入下一步状态?”陈遇心跳加速。
“有可能,但风险依然巨大。”李文博谨慎地说,“我们不知道‘下一步’是什么。可能是‘安全模式’,可能是‘数据传输模式’,也可能是……‘全功率启动模式’。如果猜错,后果不堪设想。”
“能不能通过分析‘接口’本身的设计逻辑,推断出它可能支持的指令集?”肖锋问,“比如,既然有‘验证’,那很可能还有‘查询状态’、‘执行指令’、‘紧急停止’之类的后续指令。这些指令的编码规律,可能也藏在接口的物理结构或协议规则里。”
“梁教授团队正在做这个工作,但需要时间。”李文博摇头,“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前方情况随时可能恶化。”
就在这时,陈遇的加密手机再次响起,是孙宇!卫星电话的信号比之前更差,夹杂着巨大的风声和海浪声,还有隐约的船舶汽笛和警报声。
“遇哥!听得到吗?我是孙宇!”孙宇的声音几乎是在吼,“我们接到命令,准备转移!‘探索一号’监测到海底形变区域有高温热流喷出!局部海水温度在飙升!怀疑是‘结构’崩解导致深部热液上涌!周围海水化学参数也在剧变!指挥部判断,那里可能很快会形成一个新的、不稳定的热液喷口,甚至可能引发海底局部爆炸或剧烈扰动!所有船只必须进一步疏散到更远的安全区!”
高温热流?化学剧变?陈遇的心猛地揪紧:“孙宇,你们现在安全吗?支援船队位置?”
“我们还在安全区边缘,但准备往东南撤!‘探索一号’和护航舰艇在组织疏散和警戒!遇哥,海上现在乱套了!那艘不明潜艇又动了,正在以潜望镜深度缓慢向形变区方向移动!我们的一艘海警舰已经前出拦截驱离!天上还有无人机在绕飞!妈的,这帮孙子想趁火打劫吗?!”孙宇的声音里满是愤怒和紧张。
“孙宇,你听着,留在船上,绝对服从指挥!不要擅自行动!”陈遇厉声道,“把你们船上能监测到的所有数据,特别是热流、化学、水文数据,实时传回后方!我们需要评估环境灾害风险!”
“知道!数据一直在传!遇哥,我这边能看到形变区方向的海面,有大量气泡上涌,海水颜色都变了!像烧开了一样!这他妈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孙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遇能想象那幅景象——黑暗的深海之上,墨蓝色的海面翻滚着不祥的气泡,海水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散发出异样的色泽和气息。而水下,一个沉寂了半个多世纪的“怪物”,正在崩溃的边缘发出最后的嘶吼。